無名小說網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所謂天道酬勤
  溫瑜著實未曾料想到,本來瞧來已是有些束手無策的黃覆巢,見一計不成,定然是要接二連三施展出其余的偏門功夫,好令整座易守難攻的淥州壁壘,變為無用之物,畢竟繼淥州邊關那場大疫過后,這位向來不甚安分的書生,竟是收起往常那等層出不跌,動輒絕戶的陰詭毒計,始終未曾有過大動作,反而是令陣線再西撤十余里,可一時間算不出其用意。

  淥州壁壘山石林立,可謂天生壁壘,王庭先前也曾牢牢盤踞此地,奈何終究是兵力不足,在少赫罕授意之下壯士斷腕,使整座淥州盡數落于敵手,又借五鋒山大勝,重新將這座淥州壁壘牢牢握到手中,拜溫瑜為帥,將一整座淥州壁壘,變為一座近乎密不透風的壁壘。牢牢遮擋住胥孟府覬覦,但饒是如此,這場大疫同樣使得軍心浮動,好在是白樓州醫者郎中不畏死,生生將這場足夠綿延至王庭治下數州之地的大疫,盡數鎮壓,才可稱是堪堪解去這場未曾有刀劍的攻伐。

  而單是這么一手,就是使得溫瑜再度斷絕出城為戰的念頭,而是將兵馬盡數安置在壁壘以內,近乎是挖穿數地山石,令兵馬安穩駐扎,縱然是分明數次之中,書生刻意或是無意遞出良機,照舊按兵不動,所想所念,皆是憑正帳王庭現如今占優的疆域。招兵聚糧,待到適宜的契機,再尋到大軍壓出淥州壁壘的時機。

  黃覆巢的名聲實在是歸過重,壓得人人都難以喘過氣來,而已然身在王庭正帳里的岑士驤,同樣知曉此事,因此雖說是赫罕頗為急切,打算將大元全境一統,而后再好安心治理這些位愈發不甚踏實的族老連同部族,好令整座大元應對來日天下烽煙亂戰,如此長久耗于大元境內自身戰事,自是要將這時日再度往后拖延。

  不過好在是有岑士驤力勸,知曉這位黃覆巢極難對付,將赫罕穩住,才是緩緩規勸,言說是溫瑜既已是坐鎮淥州壁壘,定當是最以穩妥為勝,倘如若是能得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自當要好生計較,不過這書生算計奇深,為求穩妥,自當是要把萬事都做得妥當最好。

  而當下既是書生按兵不動,又得來線報,北煙澤城破,溫瑜近乎是不曾有多少猶豫,分兵數千囤積于邊關處,而后仍是不曾放下心來,竟是擇選旁人喬裝,穩坐帥帳其中,而自身則借夜色遮掩,率數騎晝夜不息奔往邊關。

  吳霜與毒尊的住處,在村口古樹旁兩側,卻是兩座樹上屋舍,僅能供遮風擋雨,而吳霜這間茅屋,則更是狹窄些,屋門僅能通人,溫瑜毒尊都需低頭才可入屋,更莫說是吳霜。

  “說說,溫將軍如何要前來此地,放著淥州邊關數萬大軍不顧,是擔憂腹背受敵,還是擔憂你師祖的本事不濟,攔不下這股妖潮?”

  吳霜卻是淡然,端詳了兩眼溫瑜如今改容易貌的面皮,有心夸贊兩句,但察覺到后者的氣色甚差,無奈搖頭,并不容溫瑜出言辯駁,單手搭到溫瑜手腕處,才是略微嘆氣。

  當年下山時節,溫瑜便是近乎自斷前路,才有的如今比肩四境的修為,如今丹田閉塞內氣不通,還在事小,但現如今就連四境的修為,都是不剩七成,如此一口惡氣勉強令其撐住修為,致使修為不進反退,終歸是傷及經絡元氣,最是難以調養,再拖延上一年半載,恐怕維持不得四境修為,尚要受創奇重。武道中人,抱住一口氣來,自是能將己身撐住,渾身精氣神不曾散去,定當是能承重壓,然而溫瑜這口心火,卻硬生生撐了數載,現如今由盛轉衰,乃是自然。

  更不要說自接著過這統兵大任過后,溫瑜近乎是耗盡每日精神,惦念如何收復失地,如何從胥孟府手中奪回大元半壁江山,更是要將紫鑾宮自燕祁曄手中解救而出,既耽擱了修行,又勞心傷神,單是觸其經絡,就能覺察出不下百數淤塞,假以時日或許能解,然現如今當真難以調養。

  “憑此一身堪稱千瘡百孔的體魄經絡,尚能統領千軍,到底是吳大劍仙弟子,從來不曾將性命當回事。”

  毒尊似乎是笑過兩聲,不過總歸是嘲弄意濃,吳霜倒是有心去辯駁兩句,就發覺毒尊將頭轉去一旁,全然不愿去理會。

  “自是要有個輕重緩急,現如今胥孟府不知謀劃何事,始終按兵不動,沒準便是在等這妖潮作亂,壓到邊關地,使王庭兵力暫缺,首尾不能相顧,再于此時找尋些合適的契機,猛鑿淥州邊關,這點手段,那黃覆巢必能在我之前想到,何況有此天時,必然借此發難,近乎無需遮掩,乃是屬再明擺不過的陽謀,可即便是陽謀,也需前去接招。”溫瑜將后頸摁了兩摁,再停單指,在面皮處點過數回,才是回復原本面皮來,烏發垂落,又是同吳霜施禮。

  身在軍陣其中許久,溫瑜即便是中途才知曉如何排兵布陣,都知曉書生的手腕多變,陰謀陽謀,當然是點之即通,但想要想在人之前,又豈能是什么容易事,兩載以來,形容多有憔悴,雖是不得已才調兵遣將,以提防關外妖潮進犯,但唯有自身一騎闖陣而來,才曉得自個兒預先所估量的妖潮數目,果真有誤,倘如不曾是吳霜連同毒尊聯手阻攔,只怕妖潮已然逼近姑州王庭所在。于是本就緊鎖眉頭,如今又是蹙到一起去。

  畢竟天下如何有人有這等福分,有兩位五境替其護住背身,而全然可自行高枕無憂。

  早在得知此消息線報的時節,溫瑜就知曉南公山必會有人來援,但當真是不曾想到,吳霜攜毒尊一并而來,僅靠如此數目的鄉勇,就能替整座大元擋下萬千妖潮。

  “我可并非是什么軍中人,戰陣之事知之甚少,不過既是你鋌而走險,前來此處,當個師祖,自是要將此事稍稍提點得當。”吳霜僅是稍微瞥見眼溫瑜如今的神情,就大致知曉,現如今這位很是苦命的徒孫,應當是如何的心境,受春秋雨雪沖刷得渾身銳氣已是消除許多,反而增添許多沙場之間血氣,連同將帥之人的膽氣,頗有兩分巋然不動的跡象,“當年在南公山上,我曾同云仲那小子說過,之所以當年替我去鐘臺古剎走動的時節,那小子強撐而未死,更是憑劍氣,強闖出這么條生路,不單單是因其舍生忘死,更不是因其有得天獨厚的本事,也不單單是因為那柄來頭甚大的劍神意,而僅僅是兩個字。”

  “運氣。”

  溫瑜疑惑,毒尊默然點頭。

  “所謂天道酬勤,實則并不見得如此,我曾在南公山外見過無數一心向修行之人,然而其并不曾有什么生來的福氣,不單單是經絡未通,甚至連修行都入不得門路,即使是僥幸得來修行之法,終其生不過是在斂元初境徘徊不止,而全然不能窺見武道有多高。誰又能言說,這些位廢寢忘食之人,就比不上修行人勤懇,因此勤勉二字,固然是相當有用,可倘如將現如今境界,盡數歸結到勤懇二字上,如何說來,都是有些自負。畢竟世間之人過江之鯽,有無窮無盡之人,皆比我等要誠心,有無數無邊之人,比朝堂之上者腹內文墨只多不少,難道能越過五境,皆是因我能做旁人之不能?”

  “但凡有如此念頭的,成行之人立身山巔,總覺是自己應得此果,而愈發自滿自傲,而未曾成行之人,總要妄自菲薄,以為是自身有什么錯漏。不妨細想,那書生之所以當年所向披靡,兵鋒所指皆未有能抵之人,所靠的并非僅僅是所謂智謀膽略,而是有胥孟府如此身后的家底支撐,倘如他當真是無敗之才,又豈能有如今境遇。”

  毒尊只是默默聽聞,雖總覺得話從吳霜口中道來,總是有些歪理,可好像今日之語,全然不算是歪理。

  溫瑜僅是在邊關逗留短短兩時辰,便再度起身辭別,上馬的時節,步映清正巧穿一身紅白衣,自村外殺妖而回。

  吳霜方才點過一句,似乎這位步姑娘,也曾見過云仲,倒是很有些中意自己這位小徒,不過溫瑜并不曾說些什么,只是輕緩言說,那是他應當得來的,如今境界也不遜色,自是應該有不少女子傾心,但不論是吳霜還是毒尊,都能看出其形單影只,滿眼寥落。

  究竟是想來看看是誰人守住大元邊關,還是想見見那位許久都沒見過的少年劍客,此事早已算不得什么無解的秘聞,而是盡數表在溫瑜神情其中。

  村前只有一株古樹,古樹上兩座簡陋茅屋,里頭卻是住著兩位五境。

  溫瑜攥韁繩兩手迸出青筋來,回頭望向那處屋舍,或許南公山從來就未曾將自己看做什么外人,或許當年那個替自身險些將性命留到客鄉的少年劍客,從來就未曾當真怪罪過自己。

  劍氣扶搖。

  在茅屋外望向那數騎背影的步映清突然笑了笑。

  這姑娘果然生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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