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回到療養院已臨近十點。
平日這個點，俞阿婆都已經睡著一個多小時了。
沈綏安想幫忙做點什么，可溫素心有條不紊的端盆倒水，俞阿婆泡腳的功夫她又拿水杯給她刷牙洗臉。
忙亂卻井井有條。
而他完全插不進手。
他倒杯溫水放床頭，老母親說她晚上不喝水。
他想倒洗腳水，可他手還沒伸出去，溫素心已經端起來進了洗手間，再出來還拎著拖把順手把椅子下的水漬拖干凈了。
不過十多分鐘的功夫，老母親就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了。
“明早我能吃上芝麻湯圓了吧？”
“肯定能……跟餐廳的朱師傅打過招呼了，給您煮！”
“6個。”
“那不成。您最多只能吃4個，吃多了不消化。”
“……行吧，四個……就四個吧。”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沈綏安抬眼看過去，老母親已經睡著了。
再回頭，就見溫素心手下麻利，搬走椅子放在暖氣旁，還從衣柜里取出明天老母親要穿的衣服放在了椅子上。
沈綏安甚至都能想象到，衣服被暖氣烘了一整晚，明天早晨穿衣服的時候該有多暖和。
而老母親，又會是怎樣一副舒心安逸的表情。
做完這些，溫素心把床頭的燈調到昏黃的睡眠模式，轉身沖沈綏安揮了揮手，兩人腳步輕悄的出了房間。
“謝謝你把我媽照顧的這么好！”
沈綏安開口道謝，轉身朝外走去。
目光頓了頓，溫素心跟著送了出去，“不用謝！阿婆出錢，我出力，這些算是我的本職工作。應該的！”
“沈總……”
那些在肚子里憋了好幾個小時的話終于有了說的機會，溫素心急著道歉，“實在抱歉啊，是我有眼無珠，兩次都認錯了人。你這樣的文化人，又有自己的生意，時間肯定是按秒算的。我，我……”
“文化人？”
好些年沒從旁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詞了，沈綏安笑道：“你覺得我是文化人？”
現在常說文化人。
可放在他們年輕的那會兒，對有學識的人，都是叫知識分子的。
“對啊。”
溫素心點頭，“阿婆說過，你從小成績就好，勵志要當科學家，當大學教授。而且你的氣質，一看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文人氣，你當然算是文化人，就是我們那時候的知識分子。”
回頭看了溫素心一眼，沈綏安自嘲的笑道：“知識分子？一身酸臭氣，有什么好？”
酸臭氣？
溫素心不可思議的看向沈綏安，“胡說八道！你身上都是知識的味道，怎么能是酸臭氣？”
鮮少在一個中年女人臉上看到這么鮮活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間，沈綏安覺得溫素心不是四十多歲。
而是二十多歲。
心里冒出一絲奇怪的感覺，沈綏安反問道：“那如果不是酸臭氣，那你覺得，知識應該是什么味道的？”
知識的味道？
溫素心認真的思索道：“應該是……大海的味道。清新、通透，讓人一眼看過去，眼里心里都是無盡的憧憬和渴望。”
腦海里全都是和囡囡在夏威夷的海邊漫步時，她面對大海時的感覺。
溫素心輕聲道：“廣闊無垠，知識就像大海一樣！”
沈綏安呼吸停滯。
噗通。
噗通。
沈綏安聽到了胸口傳來的劇烈心跳聲。
他這一生，只愛過阿妍一個女人。
從校服到婚紗，兩人相知相識相愛，繼而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決定相伴一生。
再之后，遭到阿妍父母的反對。
后來，他們提出讓他入贅。
沈綏安自問自己不是古板保守的人，能和相愛的人一起為了兩人的幸福努力，入贅跟結婚不是一樣的意思嗎？
他娶她，還是他入贅，又有什么區別呢？
可婚姻大事，總要跟父母打聲招呼。
他只略微遲疑了一下，阿妍生氣的質問他：沈綏安，我們的愛情就這么脆弱嗎？你要為了你的理想，你的志向舍棄我？當一個滿身酸臭氣的大學教授有什么好？
直到那一刻沈綏安才發現，原來愛人從來都沒理解過他。
可年輕的時候，尤其是身處愛情的時候，是沒有那么多的理智的。
父母同意他入贅，很快，他和阿妍結婚。
婚后生活幸福，一子一女兒女雙全。
可是，妻子那句話，卻總是在無數個瞬間冒出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你只是個滿身酸臭氣的窮小子，不要得意忘形！
可這一刻，有人滿目崇拜的說：你是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文化人，你身上是大海的味道。
那種終于有人理解他有人懂他的感覺，仿佛第一次喝可樂時的神奇體驗。
杯子里爭先恐后往上涌的透明氣泡，喝進嘴里都在你爭我搶的掐架。
一路哼著歌兒往他胃里跑。
最后，變成一個舒暢的“嗝”。
一個可樂味的嗝打出來，整個人神清氣爽。
格外奇妙的感覺。
沈綏安終于知道，年輕人為什么叫它“快樂肥宅水”了。
他不肥，也不宅。
但是此刻發自內心的快樂是真的。
“你喜歡喝可樂嗎？”
沈綏安問溫素心。
溫素心一愣，猛然間覺出不對了。
她跟上來，一個原因是為了送他。
另一個根本的原因，是想跟他解釋一下，她前后兩次出錢請他幫忙，沒有要偷懶的意思，更沒有高高在上的吩咐。
只是體力不濟，請他幫個忙，又不能讓他白幫所以力所能及的支付一點報酬。
僅此而已。
可，話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跑偏的？
從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到知識的味道。
這會兒，怎么就到了她喜不喜歡喝可樂上面來了？
溫素心怔住。
沈綏安也回過神來。
頓覺自己這思路跳躍的有點跨度太大了，沈綏安還在想怎么圓回來。
就見溫素心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喝可樂，年輕人喜歡喝的奶茶，我也不喜歡。我就喜歡喝涼白開，還有冬天那些熱氣騰騰的湯。”
他的問題突兀又荒謬。
她顯然也是驚訝的。
可她沒笑他你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也沒埋怨他說話不過腦子。
而是一本正經的回答了他。
沈綏安忽然知道老母親為什么喜歡她了。
“溫素心……”
沈綏安停住腳步，“我媽在有意的撮合你和我，你應該看出來了吧？”
？？？
怎么又從可樂跳到這兒來了？
溫素心怔怔的看著沈綏安。
到底是他話題變得太快。
還是，現在的節奏就是這么快，而她年紀上來了所以跟不上他的節奏了的緣故？
可是不對啊，他比她還大幾歲呢。
“看，看出來了……”
想說我沒打算再婚。
還想說，我一個園藝師，又做了阿婆的保姆，我和你身份有別，阿婆開玩笑亂點鴛鴦譜的，你別放心上。
溫素心的話還沒出口。
就見沈綏安沉聲道：“我覺得我們挺合適的。咱們……要不要試試看？”
？？？
嗡！
溫素心的腦細胞嗡的沖出了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