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雷頓時痛苦地捂住額頭,并聽到了一個令他感到極度渴望聽到又極害怕聽到的溫柔聲音:

    “孩子,看,這里就是馬塞爾武器研究所,可是一個光輝神圣的地方。你一定要好好記住它呀!”

    瞬間,顧雷的臉驟然扭曲變形到了一個極致。

    恐懼,極度的恐懼,對那一段特別的記憶,對那一段一歲前的記憶的,本能的、極度的恐懼,正像一朵巨大的食人花一樣緊緊包裹住他全身。

    顧雷馬上張大無神的眼睛和干澀的嘴巴,踉踉蹌蹌、慌不擇路地倉皇逃離,加速逃離。

    他極力要捂住那“封印”上的那一絲裂紋,下意識地極力要阻止它的開裂蔓延。

    他面容驚駭欲絕地不停跑呀跑,不停地加速跑呀跑,大腦一片混亂。

    顧雷握緊拳頭、咬著牙、眉眼扭曲糾結成一團地在城市里埋頭狂奔。

    他不管不顧地橫穿過湍急的車流,他瘋一般跑進被黑幫控制的、子彈橫飛的貧民區,他還大叫著在導彈激光亂飛的外環瘋狂沖刺。

    幸好貪狼及時趕回,他才沒被黑幫的亂槍或外環的激光打成馬蜂窩。

    在顧雷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貪狼的主被動防御體系已運轉到極限,連額頭的綠寶石都出現輕微熔化跡象。m.

    “顧團長,請注意,本機正強負荷運轉!”

    ……

    “顧團長,請注意,本機正強負荷運轉!”

    ……

    “顧團長,請注意,本機正強負荷運轉!”

    但顧雷聽不見,聽了也不想管,一直拼盡全力地奔跑著,逃避著。

    他一直跑到渾身濕透,跑到上氣不接下氣、牙齒酸疼難耐,跑到實在再跑不動,卻還在不敢停下來的竭力奔跑著。

    直到他失足被一根傾斜倒地的路燈絆倒,才轟然撞塌一面磚石做的墻壁,飛一般地沖進一棟無人的廢棄民宅。

    “轟”地一聲巨響過后,好久好久,顧雷才渾渾噩噩、渾身酸痛地彎著腰走出墻壁上破出的大口。

    但精神力茫然地環視一圈無人的四周后,他記憶之海深處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的暗涌,就止不住地再度沸騰般翻滾起來。

    他又恐懼至極地發現,突然間,他便逃無可逃。

    此刻,顧雷正處于試驗區和居住區交界的無人區,四周除貪狼一綠二紅三顆電子眼外其實一片漆黑。

    現在是凌晨,連半超人們都睡熟了。

    可是,憑借不受光暗限制亦不受控制的魂眼,他還是從周圍無處不在的,像云夢文路標、墻根的云狀圖案、大紅燈籠之類的云夢元素里,認出此地正是贊巴魯克被廢棄的舊云夢社區。

    并且,此地又是一個他一歲前曾來到過的地方,還銘刻著極黑暗狂暴的可怕回憶。

    他無路可逃、他窮途末路!

    一絲又一絲的黑色“記憶水箭”終于接連從裂縫中飆射而出,并將“心壩”上的裂縫不斷撕裂擴大。

    黑暗洶涌的記憶狂潮,正狂暴地沖擊心壩。

    顧雷頭痛欲裂,只能痛苦地抱住頭,倒在地上翻滾掙扎。

    伴隨著“咯吱咯吱”的幻聽,他的心壩上,正有更多的裂紋出現,亦有更多的記憶正破封而出。

    他靈魂記憶最深處也是最黑暗的底部,正翻涌著駭人的滔天巨浪。

    ……

    “滾,快給我們滾!”

    “對,我們這里不歡迎你!”

    “給我們滾,你這個不要臉的爛女人!”

    “對,快滾,你個不守婦道的爛女人,你是我們所有云夢人的恥辱!滾,快滾——”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你們罵我也好,你們打我也好,但求求你們可憐一下我的孩子吧!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求求你們了,求求……”

    “那邊的人,你們怎么回事啊?”

    “楊少!”

    “楊威少爺!”

    “楊少好!是這樣的,她呀……”

    “……哦,原來是這樣啊!”

    “是的,楊少,所以她再不離開,我們就準備狠狠揍她一頓,讓她以后再不敢來這里撒野,污染我們這里的……”

    “停,怎么可以這樣呢?她不守婦道是她的事,關她孩子什么事呀?”

    “這……”

    “可是……”

    “楊少啊……”

    “好了就這樣吧!還有,你跟我來,跟我去領你孩子的救濟糧。”

    “謝謝,謝謝楊少,您真是,您真是個大好人!”

    “誒,說什么呢?這是你孩子應得的。實在要謝,你也要謝吳先生呀!所有的救濟糧說到底都是由吳家無償提供的。”

    “謝謝吳先生,也謝謝楊少和楊區長!”

    ……

    “楊,楊少,您這,您這關門是什么意思?”

    “呵呵,阿姨你叫顧玉珂是吧?”

    “是,是的。”

    “一個女人,在這無依無靠的,還帶著這么一個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沒,沒,沒什么!”

    “誒,你看你,你看你都憔悴成……”

    “啪——”

    “……”

    “楊少,請您自重!”

    “呵……呵呵……,你一個表女人,居然還給我在這裝什么純潔!”

    “楊少,請你嘴巴放……”

    “閉嘴,你個臭不要臉的!你不想活了是吧?快自己給我把衣服乖乖脫了!本少爺肯上你這樣卑賤的女人,那是給你天大的面子!”

    “楊威——,我不想和你爭辯什么,我只能說,我不是那種女人。請你自重,也希望你盡快懸崖勒馬。否則,你可別怪阿姨我今天不客氣!”

    “哼,給臉不要臉,看我……”

    “楊少爺,你可想好了,我不只境界比你高,還曾是個專業的軍人。到時下手重了,你可不要怪我!”

    “……”

    “……”

    “哼,滾,快給我滾,你以后別想在我們這領到一粒救濟糧。”

    “你,吳先生明明說過,只要有云夢血統的嬰兒,就都可以在任何云夢社區領到一份救濟糧的。”

    “哼,我告訴你,我爸爸是這個云夢社區的區長,我爺爺也是前區長,而我將來,也一定是這個云夢社區的區長!”

    “你……”

    “哼,說白了。這云夢社區就我家開的。而我家的一切,自然都是我家說了算,也就是我說了算!你算個什么玩意?區區一個表女人,居然還敢拿我來立牌坊!”

    “你怎么……”

    “滾,快給我滾!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也不想再看見你!現在就是你脫光衣服躺下來,本少爺也懶得搭理。你個臭不要臉的表女人!敢這么怠慢我,我一定要讓你一邊看著你兒子被活活餓死,一邊哭到腸子都斷了!”

    “你小小年紀,怎么就這么歹毒?你就不怕老天爺看著、就不怕以后遭報應嘛!”

    “滾,快給我滾。這里我就是天,我就是老天爺!保安——,保安在哪?快給我把這兩個賤人扔出去——”

    “是!”……

    “你,你們……

    “快滾!”

    “快給我們滾!”

    “誒,你不要碰我的孩子!”

    “滾——”

    “……”

    “啊——”

    ……

    恍惚中,幾乎讓神經麻木的痛苦中,顧雷清晰地感覺到,好像有冰冷刺骨的雨點,正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地,接連打在他臉上,打他在眼睛里,后又被一只沒什么肉的、有點冰涼的手,迅速抹去。

    ……

    “孩子,對不起!孩子,對不起!對不起,是媽媽我沒能力!對不起,對不起——”

    ……

    顧雷的臉上,好像其實至今還殘留著那天的冰涼,那天的溫暖,并正變得越來越溫熱,也越來越刺痛,最后是火辣辣的疼。

    黑暗中,一雙魔鬼般充滿憎恨與惡意的猙獰血目驟然睜開。

    顧雷依舊痛苦難耐蜷縮在地上,卻瘋狂無比、仇恨無比地發出了野獸般的駭人嘶吼:

    “楊威,今生,有你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