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舉漢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退讓
  劉景借用孔子之言,當眾表態,欲以道德和禮法治縣,這番話無疑給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由于縣令長權力過大,可以“私立條章”,也就是自己設立制度、法規,百里之間,生殺予奪,一言而決,既能以一人而興一縣,也能以一人而敗一縣。

  人之才能有高低,德行有厚薄,尤其近世以來,長吏多是尸位素餐之輩,能興縣者寥寥無幾,敗縣者倒是比比皆是。

  酃縣眾吏,自然是希望廷君能夠清靜無為,垂拱而治。簡而言之,就是盡量少折騰。

  之前兩任廷君,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前任廷君,奉行清靜之道,在官數年,雖然考課在長沙諸縣始終排名靠后,縣君的位置卻坐得穩如泰山,以病終。

  而前任廷君,就偏偏不信這個邪,仗著自己是臨湘大族出身,目空一切,獨斷專行,上任還不滿一個月,便將酃縣里里外外,攪得雞犬不寧,上下皆怨。

  結果好巧不巧,意外出現了,其年末之際,乘船游覽湘江,不慎失足落水,溺斃身亡。

  前任廷君究竟是不是死于意外,暫且放下不談,這已經是一個不解之謎。

  劉景若真能以道德和禮法治縣,不能不說是酃縣之幸也。

  望著堂下眾吏一副“心安”的模樣,劉景臉上不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后沖身旁正襟危坐的嚴肅遞去一個眼神。

  嚴肅知道該輪到自己“上場”了,當即開口道:“明廷乃諄諄君子也,為政寬和,不忍峻法,然《書》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言以刑制民,以禮制刑,二者不可偏廢。

  明廷為一縣之君,‘德化為理,不任刑法’,自無不可,但本丞主刑獄囚徒,卻不能如明廷一般,當恪盡職守,以法督下。”

  眾吏聞言,頓時傻眼了,目光齊刷刷轉向坐于君位的劉景,見其面無表情,不禁面面相覷。

  朝會以來,嚴肅幾乎沒怎么開口,很容易就被眾人忽視了。

  嚴肅在臨湘小有名聲,但更多是作為劉景的背景板出現。這也沒辦法,他是被劉景拔于微末之中,而且在市井主政,僅僅“蕭規曹隨”而已,加上不會做人,有這樣的結果毫不奇怪。

  酃縣就更沒有人認識他了。開始大家以為他只是一個“擺設”,或是聽命于劉景的“提線木偶”,可聽了他說的這番話,眾人紛紛端正態度,再不敢小覷他。

  因為縣丞和縣長一樣,亦是“長吏”,只要縣長不插手,理論上來說,他有權力處置包括功曹在內的所有縣吏。

  而以他和劉景的親密關系,其手中權力顯然不會受到限制。

  眾吏再次將目光投向龔英,后者無疑是受到影響最大的人,嚴肅和褚方,至少能分走他手中大半的權力,而且名正言順。

  龔英神色自然,顯得十分淡定,他早就對此有了心理準備,如果劉景只是一個滿口仁義道德之輩,怎么可能引得劉表、張羨爭奪,不滿弱冠便出為一縣之長。

  原本酃縣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設縣丞了,之前兩任縣君巴不得大權獨攬,從未提及。而劉景此番赴任,卻為嚴肅討來縣丞一職,他的意圖不言而喻。無非是顧及所謂的名士風度,不愿親自下場奪權,而讓嚴肅代勞。

  唯一令龔英意外的是他居然請出了褚方,直到現在龔英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說服褚方的?

  朝會結束后,眾吏懷著不同的心情,三三兩兩離開正堂。龔氏兄弟默契十足的行往功曹。

  龔武走進功曹聽事室,為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涼水,一口飲下,卻澆不滅心頭的火氣,怒氣沖沖道:“二兄,難道我們就任由劉景小兒步步緊逼嗎?”

  龔英忍不住皺起眉頭,道:“四弟,慎言。”

  雖然他已經讓人在門外把守,并且功曹內部多是他的親信,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涉及縣君,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龔浮亦憂心忡忡道:“二兄,我認為四弟說得有道理,你今日也看到了,褚方一至縣寺,吏卒見到他,莫不俯首下拜,崇敬有加,長此以往,四弟威信必損。”

  龔武聞言臉色一黑,但三兄說的確是實情,論威望,他不如褚方,論職位,他也不如褚方,他這個兵曹掾,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淪為“孤家寡人”一個。

  龔英嘆道:“說到底,我們再如何掌權,也只是吏,而劉景,是官、是長吏、是縣君……他一句話,就能讓我們一無所有。我們除了退讓,別無他法。”

  龔武面目一獰,惡狠狠道:“何不行從前故事。”

  龔英立時色變,怒道:“住口!你想滅我家嗎?!”

  龔浮同樣出言責備道:“四弟,這種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當初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除了他們兄弟幾人,其他人都被滅口了,包括追隨他們幾兄弟多年的心腹之人。實在是因為這件事情太過嚴重,一旦泄露出去,就是滅家之禍,為了家族安全著想,哪怕是心腹,也只能殺了。

  龔武自知失言,頓時緘口。

  龔英暗暗搖了搖頭,前任縣長要不是狂妄自大,一上任就準備拿他立威,令雙方爆發激烈沖突,他也不愿出此下招。

  但這種事發生一次或許可以解釋為意外,發生兩次就授人以柄了。

  更何況,劉景是說殺就能殺的嗎?不說他的名望、背景,殺他等于是捅了馬蜂窩,單單是褚方這一關,就過不去。

  龔英沉默半晌,說道:“我們兄弟五人,并為縣吏,稱得上盛極。但這種情況,豈能長久?劉景想要權力,我們給他就是,沒必要和他發生沖突。”

  龔武一臉鐵青的跳起,道:“二兄何以如此氣短?”又扭頭望向龔浮:“三兄,你怎么說?”

  “我聽二兄的。”龔浮一向唯龔英馬首是瞻,這次也不例外。

  龔武當即氣得摔門而出。

  龔浮面露憂色道:“二兄……”

  龔英嘆道:“我會看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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