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無盡的海涯府，鴉雀無聲。
唯有海妖碎肉摔落的沉悶聲，轟然響起。
“是誰？是哪個藏頭露尾的鼠輩，有膽就滾出來！”墨幽最先反應過來，發出氣急敗壞的嘶吼，震得人耳骨膜生疼。
蘇婧面色復雜，默然不語，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憂慮。
她的目光落在那柄燃燒火焰的長槍上，眼眸里浮現出一抹思索之色，這柄長槍……似乎有些眼熟啊？
難道在哪里見過？
海涯府的百姓們，則是爆發出驚天的歡呼聲。
“懇求恩婆出手，救救我的孩女！”
“還請恩婆現身！”
“大俠切莫沖動，平安要緊！”
“……”
尤其是那些孩子被擄走的父母，更是連連朝著長槍飛出來的方向叩首，就像身處無邊絕境，看到了一絲絲希望的曙光。
“不敢出來？”墨幽陰冷的眸子掃向虛空，遲遲不見動靜的她又一次揮手：“動手，將這些童男童女抓回去！”
又有幾頭海妖一擁而上。
墨幽的精氣神攀登到頂點，神識朝四面八方橫掃而去，突然，她在西南方捕捉到了一股極其微小的靈力波動。
“找到你了!”
她扭頭看過去。
是一道艷紅色的長綾，裹挾著磅礴靈力，陡然間斜刺過來。
而在其后面，是“少女”高挑又妙曼的身影。
一身紅色衣袍，扎著朝天辮，眉心有一點火焰印記，琉璃般晶瑩的眸子清冷醉人。
肩上斜套著金色乾坤圈，白嫩的腳丫子踩著一對風火輪。
一股難以言喻的英氣橫鎮天穹。
“泉女？”
蘇婧瞳孔驟縮，面色大變：“你……你怎么出來了？快……快點回去，這里沒你什么事！”
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來，先前飛出來的那柄槍，不正是自己孩兒的配槍法寶——紫焰蛇矛火尖槍！
蘇泉不為所動，只是輕聲道：“娘親，您以前打我，罵我，我都不曾對您有過怨言，因為在孩兒的心中，您是蘇家的家主，您是海涯府的府主，更是人族的守護神！”
“因為有您巍峨的背影擋在前面，孩兒才能平平安安長大！”
“可是今日，被孩兒，被海涯府的百姓，被全天下人族當做信仰的女人，卻妄用人族幼童的性命，送給龍族當做口糧！”
“孩兒不能理解，也不敢對娘親的做法茍同！”
少年是聲音越說越大，直至響徹天穹，傳到每位人族的耳中。
“是蘇家大小姐！”
“蘇大小姐，太好了，蘇大小姐愿意為我們這些螻蟻出手！”
“蘇大小姐真是菩薩心腸！”
“蘇大小姐人美，心更美！”
“……”
下方的城內掀起陣陣歡呼聲，無數愛慕，敬仰，崇拜的熱烈目光，都匯聚于少年身上。
這一刻，她們心頭被蘇婧親手摧垮的信仰，似乎又被少年給強行挽了回來。
被自己兒子當著天下人的面質問，蘇婧的臉色掛不住了，她氣得嬌軀輕顫，像一頭發怒的母獅子：“以前還沒發現你這么牙尖嘴利，就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你懂什么？”
“本王是在從大局考慮，犧牲極小一部分人，來保衛海涯府的平安，本王沒有錯！”
迎面吹來的冷風拂起少年鬢角，眼眸深邃如幽潭，他憑空揮手，神槍被緊緊握住：“娘親，今日割十萬人，明日割百萬人，然后得一席安寢，起視四境，而海妖又至矣。然則海涯府百姓有限，海族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
“以人事妖，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這個道理，您不該不懂啊！”
少年一番犀利的言辭，讓蘇婧的怒火都被壓下去幾分，她嘴唇哆嗦著，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道理，她當然懂！
但是同樣的，她也存有僥幸心理。
而最大的因素是她不愿意面對心底的自私，只要能穩住局面，拖到自己卸任重返仙域之后，屆時海涯府的攤子無論亂到何等地步，都牽扯不到她身上來。
“住嘴，現在立刻滾回去！”
蘇婧終究還是做出了決斷，冷然道：“本王絕不能容忍你由著性子胡來，不能容忍你拿海涯府無數百姓的性命做賭注！”
“娘親，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誤在哪嗎？”蘇泉平靜的反問。
“在哪？”蘇婧表情一呆。
蘇泉右手輕柔摩挲著神槍槍桿，目光掃過下方城池，那無數擁擠在街頭，努力仰望天穹的蕓蕓眾生。
“你錯就錯在了，談何百姓的性命？怕死的從來都只有你罷了！”
少年單手握槍，鋒銳的槍尖直指墨幽，言語中滿是決絕：“我人族修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簡單的一句話，喚醒了無數人族沉淀在血脈骨髓深處的仇恨。
千萬年來，人族獵殺海族，海族捕食人類，彼此間的血海深仇早已不可磨滅。
此事無關對錯，只關乎于種族立場。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有隱藏在人群中的修士嘆息一聲，騰空而起立于少年身后。
“我人族修士，何惜一戰！”
又有第二位，第三位修士站了出來。
“蘇府主，抱歉了，我等若是繼續袖手旁觀，那也就不配去追隨長生大道！”
“此時選擇退卻，我念頭將不再通達！”
“老朽一把年紀，今日即便戰死，也算在青史留名了！”
“……”
百位，千位，萬位……
一位位修士宛若蝗蟲一般從海涯府里沖了出來，聚集在了踩著風火輪的少年身后，每個人臉色肅然，身上涌動著磅礴元氣。
與對面海妖大軍對峙起來，也是絲毫不弱下風。
人族從來都不乏有血性的修士，很多時候缺的是那位敢于第一個站出來振臂高呼的人。
“人族，人族！”
“人族，人族！”
“……”
孱弱的凡人熱淚盈眶，振臂高呼，她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貢獻力量，浩大的聲勢絞碎云霄，傳入萬里深海龍宮。
蘇婧被震的臉色發燙，她還想要說些什么，但在那些修士中，看到一幕幕熟悉的面孔，有自己的老友，有忠心的部下，還有……
她明白局勢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墨幽也沒有料到，那群被捕殺慣了，逆來順受的人族口糧，竟然敢于站出來反抗，局勢頃刻間逆轉。
此行，她只是簡單帶了一些海妖，沒有與海涯府修士底蘊抗衡的資本。
她能伸能屈，見大勢已去，站出來強作歡笑：“蘇府主，這里面的事情您怕是沒能處理好！”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說罷，她毫不遲疑，轉身就走，準備先回海域，再謀劃下一步的行動。
但一道燃燒火焰的身影已然擋在了她面前。
恐怖的高溫蒸發出漫天海氣。
唯有槍尖鋒銳無雙。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當我人族無人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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