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話不說破，大家都知道對方想做什么——今年糧食豐產，陳喬玉一個人的工分都夠她跟青楊兩個人吃的，村里各家各戶基本上都有余糧，所以都想賣了糧食換東西。
農村有集市，但東西比城里少多了，好多要票要券的東西根本換不到，所以不少人都選擇直接去城里賣。
今年還好，風氣還開放一些，往年大家都是趁著天不亮抹黑趕路的，生怕被人看到給告了。
他們一個村的人就坐滿了一輛三蹦子，村里人透過車棚上的小窗，不住地跟開車的人搭話：“你這一車七八個人能掙三四毛呢，一天下來怕不是能有七八塊。”
開車的人十分熟練地訴苦：“哪有，這也分淡旺季的，有時候一天能拉七八個來回，有時候空跑一天一個人都拉不到。”
又說：“隔三差五就要去加油，油貴著呢，還不好加。”
村里人一聽，心里舒坦了：“嗐，總有的掙嘛，好歹比我們種地強？”
“哪有，一樣！實在是我們村太窮了，一年到頭滿工分也分不到幾個錢，我兒子閨女都還沒成家呢，都是債！”
大家各自比著慘，氣氛十分融洽。
陳喬玉眼觀鼻鼻觀心，跟青楊交換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這一車最慘的人就是他們姐弟了，能說出來的慘都不叫慘，真慘的人，反而會把自己唯一擁有的痛苦藏起來。
不過——陳喬玉勾了勾嘴角——那都是之前了。
她現在整個三蹦子上最有錢的人！
三蹦子搖搖晃晃半個多小時才到鎮上，顛得人五臟六腑都要跳出來了，下車之后陳青楊臉色慘白地扶著樹休息了好一會兒。
陳喬玉左右看看，正好看到三蹦子下車的“民間車站”附近有人賣茶水。
過去一問，有三種，一種是散茶沖出來的冷茶，一種是酸梅湯，最后是綠豆湯。
旁邊放著一排搪瓷的杯子，賣茶水的老太殷勤道：“冷茶一分錢一杯，酸梅湯三分錢，綠豆湯五分錢，要嗎？”
陳喬玉摸了摸兜：“來兩杯酸梅湯吧，我拿去那兒喝，我弟弟不舒服。”
“好嘞好嘞”，老太手腳麻利地掀開大搪瓷桶的蓋子，將杯子伸進去舀了一杯，又倒掉一些免得潑灑出來，“喝完了把杯子還過來就行。”
陳喬玉端著杯子往青楊那邊走，青楊捧著杯子小口喝。
酸梅湯里應該是放了冰塊的，帶著一絲涼意，酸酸甜甜又冰冰涼涼，青楊喝下去就覺得神清氣爽。
“姐，酸梅湯真好喝。”陳青楊捧著杯子不撒手。
陳喬玉笑道：“想喝再買一杯。”
“那還是算了”，陳青楊搖搖頭，“三杯就要一毛錢了。”
之前難的時候，他鉛筆磨到只剩下一個鉛筆頭，找陳良要五分錢買鉛筆，結果被姚金花冷嘲熱諷一通，那滋味兒，青楊到現在都還記得。
陳喬玉安慰陳青楊：“以后不會了，以后你想用多少筆就用多少筆，想用多少本子就用多少本子。”
再也不用撿別人的舊本子，把封皮拆下來給自己訂本子了。
陳青楊沒說話，他并不知道陳喬玉現在有多少錢，他心里尋思就算娘真的留下來了錢跟戒指，只怕也花得差不多了。
學費是一定要交的，所以陳喬玉說給他攢學費他是知道的，但除了學費之外，還有雜費，書本費、文具費，這些他準備以后自己利用放假放學之后的時間去想辦法。
不能再讓姐姐為難了。
雖然陳青楊很討厭姚金花，但他也知道姚金花有一句話說得對——如果陳喬玉結婚了，在婆家肯定過得比在娘家好。
是因為他跟青楠喬麗，陳喬玉才選擇不結婚的。
陳青楊心里都明白，但他面皮兒薄，也很少跟陳喬玉說起這些來，只是在陳喬玉跟他說可以買第三杯酸梅湯的時候，默默表示不用。
姐弟倆蹲在路邊大樹底下的陰影里，一口一口把酸梅湯喝完了。
還了杯子，陳喬玉就帶著陳青楊往上次剃頭老爺爺的所在走去，走過幾條街，果然老遠就看到老爺爺的攤子，還有那塊“剃頭伍分錢”的木板。
不過這回老爺爺沒在剃頭，而是坐在剃頭的椅子上看報紙。
陳喬玉上前打了招呼，剃頭匠老爺爺認出她來，笑道：“丫頭這回又帶了什么好東西過來？上回我家老婆子沒搶到你那個襪……”
“這回帶了好多東西呢！今天早上剛摘了菜！”陳喬玉趕忙大聲打斷剃頭匠老爺爺的話。
老爺爺錯愕了一下，但到底也是幾十歲的老人了，知道陳喬玉不愿意說，就不多嘴了。
只站起來把那塊黑色的剃頭圍布利落一甩：“小伙子，上來！”
陳青楊被人喊小伙子，有些不自在又有些說不清的高興，很快坐上了剃頭的椅子。
老爺爺的手法很干脆，問都沒問，直接就上手了，唰唰幾下，之前有點兒胡亂呲出來的頭發被剪掉了大半，留下了大概兩厘米的高度，既貼合陳青楊的頭皮，又能維持一個干凈清爽的發型。
十多分鐘，老爺爺拿著一個橡膠的氣筒，一邊按壓一邊上上下下吹掉陳青楊臉上、脖子上的碎發：“成了！你看看！”
老爺爺甚至沒問陳青楊的意見，但看著鏡子里的精神小伙，陳青楊半點兒不滿意都沒有。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半寸，傻笑：“嘿嘿，涼快。”
五分錢，陳喬玉利索地給了，然后就說起正事兒：“奶奶她們還買東西嗎？我這回帶了一些雜貨過來。”
老爺爺聽見是雜貨，不大感興趣：“要是糧食蔬菜雞蛋什么的還成，雜貨那些一般是不缺的。”
鎮上的人雖然計劃口糧，但廠里的日雜福利比鄉下多。
不過老爺爺還是秉承著看看也好的想法，把陳喬玉跟陳青楊帶進了胡同里。
這會兒臨近中午了，家家戶戶都在做飯，但聽說上次換東西的小姑娘來了，幾個奶奶跟嬸子都放下鍋鏟、菜簍，聚到了胡同里的情報中心，搶著要看陳喬玉籃子里的東西。
甭管買不買，換不換，看看又不吃虧。
陳喬玉猝不及防被幾個大嬸團團圍住，陳青楊急了：“你們別擠啊！別擠！放開我姐！”
而大嬸們早就已經伸手從籃子里翻出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正驗看討論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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