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后，當地兵馬司開始兢兢業業收拾殘局，將落下的孔明燈一一取回，避免再起明火。
工程量巨大，但兵馬司的兄弟們卻沒怨言，因為拿到手的商銀數目更大。
而且只要拾到系了兩張紙條的孔明燈，還能交上去再換一筆賞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顧涼親手寫下的十五張祈愿紙，不出三天就全部到了裴聿案上。
被他精心放進匣子里收了起來。
在江南府過了生辰，顧涼小休兩日，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經過半月顛簸，終于到了京城，以防萬一，她和文氏母女岔開了進京的時間，將人安頓在了上次葉老夫人住的宅子里。
得知她回府，葉氏特意等在府門口接她。
葉氏拉著她進府，嗔怪道：
“真是沒個數，叫你出去玩，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往日生辰都給你辦宴，這次母親連你人都沒看到。”
顧涼笑說：“不是有大姐二姐么，給她們辦也當是給我辦了。”
“那哪能一樣。”
葉氏拉著她的手，“娘給你們三姐妹定了金鑲玉的鐲子，你們三個也是有緣，生辰都在一日……誒？娘記得你往日手上不帶東西的，怎么突然戴了這么個鐲子，如此清透？”
“王爺給我的。”
顧涼望著腕上的玉鐲，眸色溫柔。
這也是她的生辰賀禮之一，旁的都在馬車上的妝奩里，鎮北王孤寡到這個歲數，積蓄很多，最不差的就是銀子，顧涼手上的鐲子還是哪一年別國上貢的貢品，世上僅有一件。
“啊……怪不得不回來陪母親。”葉氏沉吟一聲，故作氣惱的甩開她。
顧涼忙湊上去哄了一番。
她一路奔波實在累極，和葉氏說了沒兩句便回院子補覺去了，等醒來時天色已晚。
玉壺進屋幫她洗漱，說道：“二小姐在前廳等您好久了。”
“二姐？”
顧涼的哈切打到一半停下了，揉了揉惺忪睡眼問道：“你沒和二姐說我在休息嗎？”
“二小姐說等您醒，不讓屬下來叫。”
顧涼聽了收拾的更快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了門，快步來到前廳。
“二姐！”
“姣姣！”
顧荻放下手里的書，上去和顧涼抱了一下，溫柔道：“江南如何？好玩嗎？”
“挺好的，有機會帶二姐一塊去。”
顧涼嗔怪說道：“二姐來怎么不讓玉壺叫我，一別幾月，我可想二姐了。”
“再舒適的馬車也顛簸，怎能不叫你多歇息一會兒。玉壺給我找了書看，我坐著等也不無聊。”
二人相攜坐下，顧涼問起顧荻學業如何，顧荻一一作答，有祁謹言做夫子護著，她倒也順遂。
顧涼：“過幾日我外祖父大壽，二姐也跟著一起去吧。”
她的外祖父也該是顧荻的外祖父，只可惜這么多年來，顧荻竟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顧荻有些猶豫，“還是算了……長姐本就對我與你和夫人親近有些不高興，姣姣外祖的大壽我就不湊熱鬧了。”
“二姐必須要去，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
顧荻怎么能不去，顧涼早就打算在葉歸盛大壽的宴席上，拆穿顧玉珠的身份，顧荻非去不可。
顧荻拗不過顧涼，只得哄著她說去，至于那天到底如何就看緣分了。
“對了，說了這么多，差點忘了我來做什么。”
顧荻喊來云追，接過一個小匣子打開，里面放著的是一枚玉簪，價值不菲。
“二姐怎么買這么貴重的東西給我？”
顧涼第一反應是感動，第二便是推拒，顧荻自小在沈氏膝下長大，從沒什么體己錢，如今手頭才寬裕起來。
給她這么重的禮，那豈不是又沒錢了。
顧荻越過她抗拒的手，直接把簪子簪在了她發髻里。
笑著說：“好看。姣姣為我做的事，讓我拿什么回報都報不完，這小小的玉簪又算得了什么呢。”
顧涼扶了扶簪子，到底還是沒再抗拒。
二人說了沒多久，管家就來了，原是為了迎顧涼回府，葉氏在前廳擺了宴，要她們姐妹倆去。
顧涼和顧荻結伴來到前廳，桌上除了葉氏顧臣燁等人，顧知進竟也來了。
“三姐！你可算是回來了！”
顧知進站起身，他比以前壯了不少，很有精神頭，瞧著正經了許多，可見在葉歸盛的敲打下的確有往正道上走。
顧涼看到他簡直是百感交集。
她從來沒有想過顧知進竟然也是沈氏的孩子，她對顧玉珠有恨，可顧知進雖也干了許多混賬事，可他到底對自己，對母親都是愛重的，更遑論這一世他還有悔改之態。
顧涼壓下情緒，笑著說：“壯了，穩重不少，軍營里待的習慣了么？”
顧知進撓撓頭，“算不得習慣吧……”
他的體能完全比不上其他人，就是現在，也僅僅是從單方面挨打，演變成能堅持兩三個回合。
按葉歸盛的話說，顧知進現在上戰場也就是個送人頭的。
葉氏很看得開，招呼顧涼坐下，說道：
“阿進以后不會上戰場，在京中做個小吏也夠了，比以前穩重懂事就好！”
顧知進臉上通紅，他不曾表達出來，實際上也是心有不甘的，因為這個家只有他是混吃等死的。
“人都到齊了，開宴吧。”
等顧臣燁開了口，一家人才動筷子。
飯后，葉氏陪著顧涼回院子，一路上聊著聊著，顧涼便提起要帶顧荻去參加葉歸盛壽誕的事。
葉氏點了點頭，這也叫她想起一件事來。
“姣姣，你走這些日子，你爹給你二姐尋摸了一個親事。”
“什么？！”
顧涼腳下一頓，驚駭不已，“為何！二姐是想要做官的，現在成親豈不是耽誤了仕途！”
本來女官就不易做，成婚后束縛更多，她相信顧荻是不肯的！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正幫她推著，只是此人身份特殊，我怕是撐不了多久。”
葉氏嘆息說：“那是柳家的人，是太子的表兄。”
顧涼回憶了一下，氣得攥緊了拳頭，“那個通政使，不是剛沒了妻子，膝下還有好幾個孩子！”
雖然正妻的孩子聽說還小，可有妾室的孩子今年已經二十多了，比她二姐年紀還長！
她姐姐哪里都不差，就是嫁人也不能給人做繼室！
葉氏道：“我瞧著柳家正是因為她書讀得好，才想要她做繼室。”
京中為官的人家都是精明的，要賢良淑德，也要才學過人，正是顧荻這樣的才好。
顧涼緘默不言。
她看了眼母親，知道葉氏其實也并非真心想要幫顧荻擋著。
柳家雖然是皇后母家，但也并不難纏，更何況這柳少爺已有子女，想要推拒是很簡單的。
葉氏不上心，怕也是覺得柳家對顧荻而言，是個很好的歸宿。
高門大戶的繼室，對顧荻一個庶出算是高攀了。
顧荻再好，畢竟不是親女，葉氏是當家主母，給庶女找一門高嫁的親事已經很良心了，她該做的已經做到了。
不知等她知道顧荻才是她親女兒的時候，可會后悔默認了這門親事，擋了她夢寐以求的仕途。
顧涼深吸了一口氣。
“娘，這婚事不成。”
葉氏嗔怪的看著她，“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哎……姣姣，為官之路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的，顧荻也不一定能走得了這條路，等她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再后悔時，她會恨你的。”
“我相信二姐不是這樣的人。”
顧涼沒有多說，反正只要拖著，等到真相大白那一日，葉氏自然會幫顧荻推掉。
葉氏搖了搖頭，母女倆就此不歡而散。
翌日一早，玉壺闖進顧涼的廂房，強壓著激動說道：
“小姐，當年沈氏身邊的奴婢，叫王爺找到了！昨日已經押著來京城了！”
顧涼手里的玉箸都掉在了桌上，“好！太好了！等人到了以后就安置在文氏那邊，再來告訴我！”
顧涼心情大好，愈是這會兒她愈想見顧荻，誰知去了她的院子卻沒見到人。
丫鬟說：“老爺喊二小姐去西園林考究學問去了，剛走了一刻鐘。”
顧涼眉頭緊鎖，心覺不對，轉身往西園林跑去。
此刻西園林中，顧荻看著顧臣燁身邊的中年人，心也沉了下來。
“父親。”
她屈膝行禮，顧臣燁笑著說：
“不必了，快過來叫人。這位是柳家少爺，當任四品通政使。”
“柳叔叔。”
顧荻面無表情道。
柳城臉瞬間拉了下來，他是比顧荻大了二十多歲，也可不至于被叫叔叔吧。
“荻兒！不得無禮，柳大人也不過比你大了二十三歲！如今官任四品，可是年輕有為！你喊一聲大哥也是了！”
“爹爹也才過而立十三年罷了，柳大人只比爹爹小了兩歲，我叫大哥豈不是壞了輩分。”
顧臣燁正要發怒，柳城擺擺手說道：
“好了顧大人，不必因為一聲稱呼糾結。荻兒與我初次見面，羞怯也是應該的。”
柳城仔細打量著顧荻，之前聽說顧臣燁的二女兒臉上有燒傷，生的很丑。
可現在看，她的燒傷雖還有印子，卻已經很淺了，顏色有些像胭脂，不仔細看和羞怯時面上浮粉差不多。
雖沒笑臉看著木楞，但也稱得上好顏色。
吹了燈都是一樣的。
顧荻強忍著惡心，“爹爹若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今日還要和師父一道去衙門做事。”
“回來！”
顧臣燁厲聲喝道，顧荻退后的腿僵硬了一瞬。
“客人在這兒，你怎能先行離去！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
他隨手指了指一邊的桌子，“為父聽聞你琴技不錯，隨便撫一曲聽聽。”
父命難為，顧荻只能硬著頭皮坐下，渾渾噩噩的撫了一首曲子。
借著琴音，顧臣燁低聲對柳城道：“柳大人勿怪，這丫頭我疏于管教，性子恐頑劣一些。日后我叫夫人多調教調教，定會改的。”
柳城笑說：“無妨，我聽說大人二女兒于學業上甚有天賦。才女一向都有些脾氣。”
如紅樓的那些只賣藝的女子一樣，他也不是沒見過。
對這種女子不能用尋常方法。
柳城想了想，對顧荻說：“琴便別談了。荻兒方才說要與師父去衙門做事，不知是哪位師父，哪個衙門？”
顧荻：“左僉都御史祁謹言。自然是御史衙門。”
“原來如此，看來荻兒對為官非常有興趣了？”
柳城抓住顧荻這個念頭，極力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前輩模樣。
“那祁謹言才當了多久的官，我為官已經幾十載了，遠比他資歷豐富，荻兒有什么不懂的還是來問我吧。”
“是啊是啊，荻兒，為父找你來考究學問，正是因為柳大人在此。你有什么疑惑只管問他，為父還有朝事不曾處理，先回去了。”
顧臣燁起身走了，顧荻也想離開，卻被身后的管家低聲提醒。
“二小姐，大人說了，要您好好接待柳大人。您若是走了，大人怕是要追究夫人教子無方了。”
這是拿葉氏威脅她，顧荻眼圈微紅，默默坐下。
柳城想了想，走到她面前坐了下來。
他看了眼管家，“你們都退出幾丈，本官有話單獨和荻兒說。”
管家會意，拖著不愿走的云追，硬是退了出去。
顧荻紅著眼強硬說道：“顧荻怕是要辜負柳大人好意。顧荻此生若不能為官，就只好在府上侍奉母親一世。母親對我有救贖之恩，我不能拋下她遠嫁！”
“同在京城，又怎能說是遠嫁。”
柳城循循善誘，“其實我對荻兒甚是滿意。來之前我也知道你的抱負，說實在的，像荻兒這樣有抱負和氣節的女子，實在少見了，我佩服也欣賞，你若能嫁我，實在是我的福分。”
“你若信我，我不會像其他男子那樣束縛你。相反，我在朝為官幾十載，人脈比祁謹言要多得多，我可以幫扶你走的更高。”
“你也看見了，你父親顧大人并不想你為官，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娶你。可別人不會有我這樣有耐心，支持你，你嫁我，我幫你。”
柳城聲線蠱惑，漂亮話說的好聽極了。
他篤定顧荻會心動，至于她嫁到柳家以后，那肯定由不得她了，朝廷不需要女官，等她有了孩子自然會老實的留在府上，做他一輩子的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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