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永威城北,定北軍大營。

  大帳內燈火通明,蘇茉為站在她面前的蕭北珩整理衣領。

  蕭北珩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地在頭頂束好,以玉簪固定。身上穿大紅色的華美外袍,腰間束玉帶,玉帶上掛一枚純白色的蟠璃玉佩,垂下三綹流蘇,晃來晃去。

  人靠衣裝馬靠鞍。他外表本就俊美挺拔,稍加裝扮,便堪比人中龍鳳。

  “北珩,你平日總不喜穿大紅色,為何今日特意要選這個顏色?”

  “我已徹底擊敗蕭濯,這么喜慶的日子,難道穿紅色不是非常應景的顏色嗎?”蕭北珩笑著抬起手欣賞著自己衣袖邊緣繁復精美的紋路,“既然要參加宴席,你也要穿得喜慶些。”

  蘇茉將手放下,有些別扭地轉過臉去,道:“必須要參加么?”

  “我請二皇子和蕭凱各攜家眷參加宴會,到時還要茉茉你幫我應對那些婦人,”蕭北珩伸手輕輕扳過蘇茉下頜,讓她面對自己,“一臉的不開心就差寫成招牌了,是在為那個沈月晞擔憂?”

  “沒有,”蘇茉搖頭,“她自是蕭濯的夫人,與我何干。”

  蕭北珩將手放下,笑道:“你喜歡和她來往,又不是什么秘密。”

  蘇茉雙眸一亮,鼓起勇氣道:“一定要殺死蕭濯和她嗎,他們已經敗得很徹底了,不可能再對我們造成阻礙了。”

  “斬草要除根,”蕭北珩伸手拈住衣領,活動了一下脖頸,讓自己更舒服些,“再說,這本來就是父王的意愿。若是放過他,讓他回到京城幫助永德帝,我豈不是愧對父王。”

  蘇茉低下頭道:“他們也許已經逃出去了。”

  蕭北珩冷笑一聲,道:“我可不是永德帝那種廢物。北面我已布下天羅地網,南面則是二皇子和蕭凱的軍隊封鎖,他們騎馬從永威城下逃走,能逃的距離就那么大范圍。現在大雨滂沱,他們必須先找地方躲雨,逃不遠的。”

  正說著,一名軍士從帳外進入,施軍禮道:“世子殿下,二皇子已冒雨起兵奔京城方向而去。他說要趕著去討伐殺母的仇人,就不參加這慶功宴了。”

  “本世子知道了,”蕭北珩略顯失望地點點頭,“那靖王世子蕭凱呢?”

  “靖王世子蕭凱稍后便到。”

  令報信軍士退下,蕭北珩望向北方。

  “呵呵,殺母之仇?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這么著急去京城,無非是怕父王先他一步占領京城吧。不自量力,憑他那點微末能耐,居然也想和父王爭。”

  “二皇子的軍隊雖是拼湊而成,好歹也有五萬之眾,若是真去了京城,父王可能也要感到棘手,”蘇茉取過披風來,“我們為何不馬上起兵,還要停在這里開慶功宴?”

  “打敗蕭濯是大喜事,不開怎么成。雖然少了個二皇子,不夠完美,但也夠了。我們走吧。”蕭北珩邊說邊牽起蘇茉的手。

  兩人出了營帳,左右為兩人撐傘,通向宴會營帳的地上鋪了紅毯。左右吹吹打打,鼓樂齊奏。

  蕭北珩率一眾武將迎到大營門口,正好看到靖州軍的車隊停在門口,蕭凱和沈藍剛剛下車。

  蕭凱身披重甲,腰掛燕闕劍,右眼被白布包得扎扎實實,跛行而來。身后數位頂盔貫甲的靖州軍武將跟隨。

  沈藍一身精美華麗的素色衣裙,跟在他的身后。她面帶微笑,然而臉色蒼白,仿佛沒有血色一般。

  “哈哈,大將軍,”蕭北珩遠遠地便張開雙手做歡迎狀,“大將軍英勇無敵,先敗而后勝,一戰徹底擊敗蕭濯,收三萬降卒,真乃不世之功。”

  蕭凱大咧咧地雙手抱拳回禮:“世子客氣了,我是應齊王之邀,同世子殿下共擊此賊。倒是世子占了樂山,便立刻將我夫人送回,感激不盡。”

  “哪里哪里,”蕭北珩笑道,“是尊夫人自己要回來,本世子只是派了軍隊護送到此。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雙方來到大帳之內,分賓主落座。蕭北珩在上首主座,蕭凱在上首副座,蘇茉自去招呼沈藍。

  蕭凱不卸甲不摘劍,對蕭北珩道:“世子可知二皇子已連夜起兵?”

  “知道,他著急為母報仇,不來參加宴會了。”蕭北珩點頭,“我們不急,今夜當賓主盡歡。”

  帳簾閃動,下人們流水般將冒著熱氣,香味撲鼻的各色菜肴端入,擺在眾人面前的桌案上。

  蕭北珩對帳內定北軍及靖州軍諸將道:“諸公,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必拘束,盡情吃喝,一醉方休。”

  眾人都是打了數日仗的,如今美酒珍饈當前,又有作為主人的蕭北珩發話,當下放開肚皮,推杯換盞,碗筷亂響,瞬時嘈雜起來。

  待下人要將菜肴放在蕭凱案上時,蕭凱抬手制止道:

  “不必,我此番來自帶了菜。我是靖州人,愛吃辣,吃不慣你們安州人那種淡出鳥來的口味,哈哈。”

  說罷,他舉起雙手一拍,帳外立刻有位靖州軍武將端入菜來。

  坐在下首的林魁看了一眼蕭北珩,蕭北珩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道:“無妨,大將軍愛吃辣,這里倒是也沒有。這位林先生,是本世子的幕僚。他有珍藏多年的葡萄酒,本世子都喝不到。今日大喜的日子,本世子可同大將軍一同品嘗。”

  林魁起身道:“屬下早已為兩位殿下備下美酒,今日慶功宴,無酒不歡,當痛飲三杯。來人,獻酒。”

  帳簾掀起,有位美貌侍女,雙手端著一方托盤進來,托盤上擺著兩壺酒,兩枚玉杯。

  “此酒名為葡萄酒,存放時間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林魁笑吟吟地親自上前,在托盤上取了一壺,“只有在宴請客人時,鄙人才舍得拿出來。此酒當用夜光杯盛,但夜光杯難尋,我們暫用玉杯代替。”

  蕭凱看林魁拿起酒壺來,忽然道:“我覺得另外一壺不錯,我要那壺。”

  林魁怔了一下,哈哈笑道:“兩壺均是葡萄美酒,大將軍莫非覺得另外一壺更精致些?”

  “是了,就是精致,哈哈。”蕭凱笑道,“就給我那壺。”

  林魁手停在半空,看向蕭北珩。

  蕭北珩笑著抬起手揮了揮,說道:“今晚是大喜的日子。林先生,既然大將軍要,那就給他另外一壺便是。”

  林魁點頭,將手中酒壺放回,對蕭凱道:“大將軍,這壺酒我自獻給世子殿下,您要這一壺對否?”

  蕭凱伸手道:“不必林先生取,我自來拿。”

  說完,他也不等林魁說話,便伸手取了他說的那壺酒,一個玉杯,放在自己自己案上,復坐下來。

  林魁笑著搖了搖頭,將另一壺葡萄酒和玉杯獻到蕭北珩面前,旁邊有下人上前為蕭北珩倒酒。

  這時帳內樂師奏起得勝樂,下首眾人觥籌交錯,狼吞虎咽,氣氛正濃。

  蕭北珩將盛滿葡萄酒的玉杯端起,笑容可掬地對蕭凱示意,道:“大將軍,請。”

  蕭凱將玉杯拿起,并不沾唇,而是對蕭北珩道:“這葡萄酒我聞著有些酸,還請世子先飲。”

  蕭北珩哈哈笑道:“大將軍外表粗獷,想不到是細心之人。本世子眼拙,當初可是沒有看出大將軍有這般本領。”

  “我雖五大三粗,卻也不傻。”蕭凱也跟著大笑起來。

  蕭北珩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以空杯示意蕭凱,道:“本世子已飲,如今大將軍可能飲了?”

  聞言,蕭凱卻將手中美酒伸到案前,傾斜玉杯,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流成一條細流,灑在案前地面之上。

  “此酒我不能飲,當祭奠戰死的靖州軍將士。”

  “大將軍體恤將士,”蕭北珩看著灑下的酒感慨,“只是可惜這珍藏多年的美酒了。”

  他們在那里對話,旁邊蘇茉端起酒杯,對沈藍道:“姐姐,讓小妹也敬你一杯。”

  沈藍嘴角牽動,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雙手端起酒杯,卻哆哆嗦嗦,將杯中酒都灑了許多出來。

  蘇茉奇怪,將酒杯放下,伸手去握沈藍的手腕,剛碰到沈藍的手腕,沈藍便猛地縮回手。

  “沈夫人,你可是受了風寒?”蘇茉奇怪地看著沈藍蒼白的面容。

  沈藍搖頭道:“沒……沒有。”

  蘇茉不信,趁沈藍不注意,突然伸手推起她右手衣袖。一條被血跡斑斑的白布包裹的手臂立刻映入她的眼中。

  沈藍驚恐地望了蕭凱一眼,連忙將手臂隱入案下,放下衣袖。

  蘇茉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輕聲道:“蕭凱?”

  “不不,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應當我……我……敬世子妃才是。”沈藍咬著牙,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

  蘇茉起身道:“沈夫人,請隨我出帳。”

  沈藍嘴唇哆嗦著,連連搖頭:“我必須要和我夫君在一起,我不能離開他,我不能。”

  蘇茉也不爭執,回頭對侍女們吩咐道:“大將軍夫人醉了,請大將軍夫人去我帳內歇息。”

  侍女們會意,兩個人上來架起沈藍就往帳外走。

  沈藍回頭對蕭凱喊道:“夫君,夫君。”然而蕭凱置若罔聞,仿佛沒聽見一般。

  待沈藍出了大帳,蘇茉來到蕭北珩和蕭凱的面前,盈盈一拜道:“夫君,大將軍。我們這些女流不勝酒力,暫時先告退了。”

  蕭北珩正在盯著蕭凱,也不回應,只是對她擺手示意知道了。

  蘇茉看了專心致志的兩人一眼,突然面色一凜,似是明白了什么,轉身踏著大帳中央的紅毯,快步出了營帳。

  蕭凱倒光了酒,將空酒杯放在案上,笑道:“這酒已用來祭拜死者,我自然是不能喝的了。還好我自己帶了酒來。”

  說完,他復抬手拍了拍,之前送菜的那位靖州軍武將,又抱了一個大酒壇并一個大碗進來。

  “哈哈,想不到大將軍出席宴會,酒菜皆是自帶。”蕭北珩和林魁對視一眼,都哈哈笑了起來。

  蕭凱讓那武將為自己倒了滿滿一碗,拿起來咕咚咚一飲而盡,將碗往桌案上一放,抹抹嘴道:“酒已飲了,那便說正事罷。”

  “哦,何為正事?”蕭北珩坐直身子,擺出傾聽狀。

  “如今齊王正在攻打京城,我要世子即刻離開此地,將章武,樂山,南屏三郡交還給我。我自統西邊兩州,你和你父王去當太子皇帝,雙方皆大歡喜,如何?”

  此言一出,帳內本來正歡聲笑語,瞬間冷了下來。

  誰都知道此話的意義,蕭凱的意思是讓蕭北珩讓出定北軍已占的涼州三郡。

  帳外嘩嘩的雨聲在此時此刻顯得分外刺耳,雨點落在帳篷的頂端,仿佛無數戰鼓在頭頂響起。

  蕭北珩笑道:“依大將軍之意,是讓我們徹底讓出涼州?”

  “正是,”蕭凱雙手撐在雙膝上,“涼州本就是我靖州囊中之物,我為此折損十多萬人馬,付出最多,自然該歸我所有。”

  林魁插嘴道:“大將軍,還請恕在下妄語。若是如此,我軍豈非遠道而來,空手而歸?”

  “怎么是空手,”蕭凱哈哈一笑,“齊王若是奪了皇位,我靖州涼州第一個擁護,這還不夠么?以西涼三郡換天下安寧,劃算之極。”

  蕭北珩點了點頭,對林魁道:“明白了,大將軍目標是一統兩州之地,涼州本就與靖州接壤,自然該歸還于他。”

  蕭凱聽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世子殿下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那你是答應了?”

  “對,本世子確實急著回京去協助父王,留在這里也是無益。”蕭北珩非常誠懇地點頭,“也想快點結束此間的事情。”

  蕭凱大喜道:“那我們可立個字據文書,你我簽字畫押,以免日后爭執。”

  “大將軍果然快人快語,”蕭北珩起身對帳外道,“上書來。”

  帳外有人送進文書并筆墨,擺在蕭凱面前。

  蕭凱低頭一瞧,案上的文書竟不是空白,而是早已寫好了若干文字。他心下疑惑,再逐字細讀,不禁勃然大怒。

  文書上赫然寫著,蕭凱需讓出靖州全境給蕭北珩,同時自刎以謝。

  “蕭北珩,你敢戲耍我!”

  蕭凱大吼一聲,將文書一扯兩斷,起身將桌案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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