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咚咚的戰鼓聲,即使身處皇城內的鳳棲宮,都隱約可聞。

  永德帝坐在鳳棲宮正殿最高處的臺階上,披頭散發,右手將劍拄在地上,沉默地看著四敞大開的宮門。滾滾濃煙熏黑了清晨的天空,遮蔽了初升的太陽。

  他的身邊已沒有任何下人,臣子,侍衛,宮女……統統都不見蹤影。

  每個人都認為永德帝已經徹底瘋了。他不僅殺王爺,還殺大臣,殺妃子,殺宮女。已經沒人還有膽量留在他的身邊。

  “陛下,”一位武將沖入宮門,遠遠地在臺階下喊道,“張將軍已降,齊王和勝州聯軍已攻到城下了。”

  他不敢靠近永德帝,生怕永德帝突然跳起來把他刺死。

  “朕知道了,”永德帝僵硬地點了點頭,仿佛脖頸生了銹,“可有濯兒的消息?”

  武將搖搖頭:“西方沒看到援軍。”

  “我在想什么,他當然不會來了,”永德帝喃喃自語,“我害死了婧云,又追殺他……他又不是我的兒子……呵呵,連我的兒子都在討伐我,他又怎會來救我。”

  “陛下,齊王并沒有攻城,”武將見永德帝在那自言自語,出聲提醒,“他說為滿城百姓考慮,他暫不攻城。齊王還說,他跟陛下兄弟一場,決不會加害陛下,望陛下放心移駕城頭,同他交談一番。”

  “知道了,下去吧。”永德帝抬起手揮了揮,令武將退下。

  待只剩下他一人后,永德帝單手撐在冰冷的臺階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見他……我怎么可能去見他啊。呵呵……說什么絕不加害,他絕不會讓我活下來的。”

  “我是大燕皇帝,不是任人屠宰的牲畜。”他轉過身,握著劍搖搖晃晃地走入大殿里。

  經過之前掛著裴皇后畫像的墻壁時,他停下腳步,凝視著光禿禿的白墻。

  他還記得自己扯碎畫像,讓碎片如白色的花瓣飄落滿地的那一幕。

  “婧云,其實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永德帝目光空洞地看著光禿禿的墻壁,“你知道我這個人的性格。你知道一旦告訴我真相,我不但會殺你,還會殺濯兒……”

  一陣眩暈襲來,永德帝站立不穩,伸手扶住墻壁。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十歲那年。

  記得那時的京城,也同樣繁華熱鬧。

  記得那時的自己,也和現在一樣莽撞易怒。

  “蕭銘,虧你還是我兄弟。”他氣勢洶洶拿手中的馬鞭指著對面的男孩,“干嘛護著這個女孩,你又不認識她。”

  眼前的男孩叫蕭銘,比他小一歲,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蕭銘將一個倒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護在身后,那個小女孩也就五六歲,正哭得稀里嘩啦。

  無論是他,蕭銘還是那個小女孩,都有仆人跟隨。所有下人都知道打架的雙方是誰,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勸阻。

  對面的男孩道:“蕭瞞你別太過分。別人只是驚嚇了你的馬,你就拿鞭子打人。”

  “驚嚇皇子,打她都是輕的,”他氣得舉起手中的馬鞭作勢欲砍:“你胳膊肘居然往外拐,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打。”

  蕭銘拉起那個女孩的手就跑,邊跑邊喊:“你等著,我去告訴父皇,你仗勢欺人。”

  他本想追上去,又舍不得丟下自己那匹小馬,只得把鞭子收回。

  環顧四周,那個女孩的同伴還留在現場,四五歲上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抱著一個大梨在啃。

  他對吃梨的小女孩道:“喂,那個傻丫頭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姐,”小女孩害怕地看著他手中的馬鞭,“你……你也吃個梨吧,我娘說生氣時可以吃個梨,梨去火。”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他有些好奇。

  “裴婧云。”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我叫裴韶雅,皇子哥哥,你吃梨嗎?”

  “不吃,”他舉起馬鞭嚇唬她,“走開。”

  那個小女孩扔掉梨,一道煙就跑沒影了,速度之快令他咋舌。

  “原來是裴國公的女兒,”他轉過身,將馬鞭在手掌上輕輕地敲著,“原來父皇說他同裴國公指腹為婚,說的就是她啊。連走路都不知道看道的鄉下傻丫頭,估計第一次來京城吧……我可不想娶這種笨蛋。”

  然而十年過去,他登基為帝,還是迎娶了當年那個沖撞他馬匹的傻丫頭。

  那個傻丫頭已經出落得楚楚動人,才名無雙,成了帝后的不二人選。

  在洞房中,他對裴婧云道:“當年朕抽了你一鞭子,是朕太年輕,太莽撞,今后朕一定會好好對你。”

  “變不了的,”裴婧云面帶憂色地搖頭,“那時陛下還小,只知用鞭子抽打。現在陛下貴為天子,可以定人生死,不一樣了。”

  那時的他正在新婚歡喜之中,沒有把裴婧云的話當回事,以為她只是在介意當年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在十年前,裴婧云就已清楚他的為人了。

  “你是怕朕殺掉濯兒,隱瞞了二十年。”

  永德帝重重地嘆了口氣:“為什么要告訴我實情呢,你明知道我是個不可能忍受這事實的蠢貨,一直瞞下去多好。這樣后面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你我早晚會死,濯兒會登上皇位,為什么要告訴我實情呢?”

  他扶著墻壁跌跌撞撞地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你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是內疚把你壓垮了嗎……”他撞開房門,卻被門檻絆倒,一下子骨碌進了房間。

  轉動間,他手中劍打到一個罐子,罐子應聲碎裂,汩汩地流出燃油來。

  永德帝坐起來,看著擺了滿屋的罐子,口鼻之間都是燃油的味道,沉默不言。

  “陛下,陛下,”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西方有信來。”

  永德帝此時已神情恍惚,將“西方”聽成了“齊王”。

  “他果然忍不住了,要來催促我去送死了,”他哈哈笑了起來,“這莫非就是天意?”

  他揮劍砍倒桌案上的燈燭。

  一朵小小的火焰落在了地上的燃油中,瞬間化作一團奪目的烈焰,整個房間燃起熊熊大火,將他包裹在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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