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虛危山哪里是她的道場啊，更像是煉獄場。
說是修行，其實就是在渡七種人間苦劫。
“喂，你在嘀嘀咕咕什么。”蘇茹在小溪對面見我怔身不動，不禁有些氣急道：“你是要過去嗎？這是姑奶奶我的地盤，你想過去，為什么不說句軟話。”
我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除了山腳下第一域的蘇茹，其它幾域的蘇茹顯然都只是她的分身，她們并不知道，自己深處在佛教道場之中。
眼前的這個蘇茹，是在認識我之前的狀態中，她對我充滿了戒備之心，我沒法和他講清楚他現在的處境。
“蘇茹，你別管我是誰，你不要往前走了！”我大聲道。
蘇茹不屑一顧道：“我偏要走，你能奈我何。”
說著話，她徑直來到了溪水邊。
我無奈地搖搖頭，指了指溪水道：“你……你看看水中的自己。”
蘇茹疑惑地掃了我一眼，漫不經心朝水中一望，頓時驚叫一聲，雙手用力捂住了自己那張正在蒼老的臉。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你……你用了什么妖術？你為什么要害我失去我的容顏！”
蘇茹驚慌失措地后退著，繼而憤然朝我怒喝道。
佛教說，生是死來死亦生，生死都在一念之間。剛才在第六域，蘇茹是一架骷髏，代表著人間七苦的死。可是，她遇到我之后，則重塑而生。相反，在這七域，她青春正茂，錦繡年華，代表的是人間七苦的生。可遇到我之后，越近越老，那結局無疑是——死……
“你這過路潑皮，長的如玉之相，為何如此歹毒！”我越是不肯應聲，蘇茹越是惱怒，這里沒有別人，她下意識就覺得是我使用邪術在害她。
“我要擄了你做壓寨郎君，哼。”
蘇茹縱身而起，手持夜叉槍，就要越過溪水朝我奔襲而來。
結果，這條名不見經傳的溪水此刻卻像是變成了不可逾越的法池一般，一道金光從水中練出，啪的一聲陣中蘇茹腹下。
蘇茹轟然砸地，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此刻的小小溪流，像極了兩界中間的陰陽河，蘇茹的命運不就是從她接受馗的委托，跨過陰陽河的那一刻注定的嘛。
我看著溪水對面，倒在地上面色枯槁，隨時都可能死去的蘇茹，我想起了過去種種。
某種意義上，蘇茹渡了我兩次。
一次是引我上了道途，走上了鬼醫之路。另一次則是上次我從輪回道回到遼金時代，以獨虎信的身份收回窮奇時，她再一次幫我完成了使命。正如她的法號，渡信尊者，蘇茹是我此生的貴人。如果說，我在這世間還有謝而不得之人，那一定是蘇茹。
“你過來呀，有本事你殺了我！”蘇茹喋血，卻絲毫斗志不減，朝我大聲叫囂道。
我搖搖頭。
往前走，就是虛危山頂，是龍族秘密之所在。
可往前走，也是蘇茹生域之終結。
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已經夠苦的了，若是在讓她由生入死，那就是我羅卜的罪過了。
“看你身材偉岸，面色朗俊，應該是個雷厲風行之人，為何婆婆媽媽，你若害我，大可以直接刀斧相加，不必畏畏縮縮，像個懦夫。”蘇茹忍痛罵道。
我苦笑一聲道：“我就是個懦夫，這溪水我不過了。”
我一把掏出懷中的吉祥結，我不知道在第一域里，蘇茹為什么把它偷偷給了我，大概著，她以為想要知道龍族秘密的羅卜一定是冷血的吧，可以最后用這道佛家特有的法器殺了她自己？
可我做不到。
縱然我無法帶她脫離七苦之劫，但我還能給她生的權力。
不就是龍族的秘密嘛，我不要了。近我則死，那我就遠離你吧。
“蘇茹，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我身道界，你身佛影，咱們不再會啦。”
我奮力將那吉祥結撕了個粉碎，笑著看著蘇茹，一步步后退。
但見蘇茹青絲重掛頭，皺顏復玉面，身姿佝僂成倩影，枯眼成瓊灣。
我每退一步，這個瀕死之人便重新恢復了一點活力。
一直到我退到了第七域的邊界，蘇茹已經變回了先前青春的模樣。而那條阻隔我們的小溪，也消失了。
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的造化，偏偏這虛危山成了蘇茹的道場。
此行注定目的成空了，但我一點都不后悔。
我朝著那個梗著下巴尖朝我瞪眼的女人笑了笑，轉身便下了山。
說實話，心里有點空。
我不知道回去以后，下一步該如何決斷，真的要拉起隊伍和夜摩天羅、吳楊超死磕去嗎？再也不想六德歸位的事了？還是說，繼續按照西海元龍的遺圖尋找新的方法……
不知不覺間，山下了一半，我突然意識到，剛才只顧得思慮六德神獸的事，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一路下來，并沒有遇見那些上山時遇到的蘇茹。
一直等我到了山腳，那六個蘇茹都不見了。
不遠處的那個小小茅庵倒是還在。
本可以進去，和真正的蘇茹道個別，不過，一想到這個域稱之為“求不得”，我決定還是算了。對于蘇茹來說，我每出現一次，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磨難。
我決定，就這樣原路返回。
不過，就在我走了幾十步之后，忽然感覺地上的云影忽聚忽散，如同風起云涌一般。
我帶著困惑轉過身，驚愕地發現，虛危山上的七彩光環竟然從山中脫離了出來，原本詭譎的螺旋消失了，反而揉成了一團，美輪美奐，像極了傳說中的祥云。
而祥云之上，法光四射，一人跏趺而坐。
蘇茹……
蘇茹頭戴三葉寶冠，頸配雙重法輪項圈，墜寶珠垂飾，連珠瓔珞長垂胸飾，臂釧、腕釧閃爍，披肩彩帔覆肩背，帛縵流暢挽全身，如若飛天。
面孔還是那個面孔，卻不悲不喜，綺麗端嚴。
這……這是得道法相。
蘇茹解脫了。
她從人間七苦之中掙脫了。
“即著空相，斷滅諸法，渡信圓覺，拜謝施主。”蘇茹緩緩朝我雙手合十，一轉身，祥云擁簇，朝西而去。
而此時，虛危山猶如大漠來春，從上而下，草木瞬間而生，換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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