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ICU的都是危重癥，就算出了狀況，也不會輕易弄去手術室搶救吧？”
周燦覺得這事透著玄機。
就算要搶救病人，一般都是在ICU病房內進行。
里面有著各種搶救設施。
除顫儀、微量注射泵、呼吸機、多功能血液凈化儀、全套生命監測儀器，甚至還有著造價極其昂貴的ECMO。可以說，再嚴重的病人，進了ICU，只要家屬不同意拔管，基本上死不了。
呼吸沒了，上呼吸機。
心臟不跳了，呼吸也停了，沒關系，上ECMO。
現代醫療科技高度發達，確實為人類創造了許多生命奇跡。
病人住在ICU，治療費用高昂，可不是白花的。護士一般都是一對服務，醫生一個人最多管三床病人，更有主治坐鎮。然后擦屎擦尿、翻身、捶背之類的活，有專門的護工來做。
這么多人圍著一個病人轉，如果那個病人仍然挺不過來，醫院已經盡了全力搶救，也不存在擔什么責任。
拉到手術室搶救，這個性質就變了。
憑周燦的直覺，選擇在病人生命垂危的時候拉去手術室，要么做一些必要的檢查或者輔助手術。要么就是值班的醫護出現重大疏忽，有責任。
這時候已經犯了錯，想方設法把病人搶救回來，才是最好的補救措施。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武主任正好去學校講課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他們那一組的醫生向來自視清高，十分要面子。若不是沒了辦法，也不可能輕易向我求助。咱們過去看看，能幫就盡力幫一把。”
溫主任的年紀說大也不大，還不到六十歲。
走路帶著風。
片刻間，他就帶著周燦、鄒醫生、唐莉趕了過去。
那些住院醫一個都沒有叫。
這種情況下，帶兩個主治趕過去，既能顯得重視這件事，又能讓手下的兩名主治醫生長見識。
關鍵時刻還能幫個忙啥的。
至于帶周燦過去，除了栽培之外，更是對周燦的依賴。
周燦的內鏡手術做得好，病理診斷也是非常厲害，完全就是一個主力軍。
四人還沒到手術室，就被一個胖胖的中年醫生拉住了。
“溫主任，可算把您等來了，那位病人快不行了，請您幫忙看看吧！”這名四十五六歲的男醫生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拉著溫主任上前幫忙。
周燦認識這位男醫生，是武白鶴手下的一位副主任醫師，名叫況神峰。
雖然大家不在同一個組，但是在神外工作兩個月，他基本上與神外的護士、醫生都混熟了。
與實習生的那種卑微熟悉法不同。
實習生很多都是他們認識本科室的上級醫生、護士，但是上級醫生與護士們，很難記住實習生的名字。也就只是微微有些印象而已。
從這一點來說，實習生在醫院沒有人權，連保潔阿姨都不如，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規培生的地位要高出不少。
不過仍然有限。
周燦算是一個例外。
他在神外的地位相當高。溫主任這一組，那就不必說了，大家都是把他當成主治來對待的。
其它組，醫生們漸漸的也都聽過或者見識過周燦的內鏡手術本領，見了面，甚至有不少人會主動笑著跟他打招呼。
護士妹子們就更不必說了，一個個都是人精。
哪怕是ICU的護士妹子，見到周燦也會微笑著打招呼，聊上兩句都有可能。
“病人在哪？”
溫主任直接問道。
看來并沒有拉去手術室。
“就在這邊，我正準備帶人拉去做CT造影檢查。”
移動床上躺著個形容枯槁的瘦弱男病人，年齡應該在四五十歲左右。
下面插著尿管，氣管是切開的，同樣插著管。
上著呼吸機。
即便如此，仍然能夠感受到病人的呼及急促、氣喘。
推著呼吸機與病床的醫生護士，均是表情緊張。
“這血壓有點低啊！血氧指數也有點嚇人……簡單描述一下發病的原因和病人的基本情況。”
溫主任看過后，神色更加凝重了幾分。
“唉！說起來也是怪我。值班時，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跑去上廁所了。沒過多久，護士給我來電，說是這位病人呼吸急促，有點氣喘。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突然發生這種狀況，也就沒太過在意。再加上這位病人經常陷入昏迷、臥床多日，做了氣管切開，一直住在ICU內。”
“這么多天都沒事，突然發生重大變故的可能應該不大。我當時肚子痛得厲害，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了廁所。于是問了病人的幾個情況。護士反應，病人沒有口唇紫紺現象，指尖血氧飽和度也不低。我根據上述癥候診斷病人應該是肺部感染才出現這種情況。”
“病人的肺部感染其實已經發生有一段時間了。他本來就是腦部惡性腫瘤，做了腫瘤切除、化療，效果不理想。家屬執意要治，只能放在ICU照看著。”
氣管長時間插管，非常容易出現炎癥、感染。
病人本來就有肺部感染，所以出現氣喘，呼吸急促，再加上血氧并沒有降低，換作大多數醫生，都會覺得問題不大。
至少與重癥監護室的其它兇險病況比起來，呼吸急促點，真不算什么。
“我交代護士，先給病人做吸痰，側身、拍背處理。如果還是有點氣喘，可以進行氣道霧化。”
況神峰副主任醫師把當時的情況做了一個簡單介紹。
這個處理雖然有點草率，但是中規中矩，不覺得有什么錯誤。
“后來護士也沒有再給我打電話。我也就沒那么著急了。安心上完廁所，出來時，腿麻得厲害，又在外面坐了一會，這才回到ICU。我進去后，查看了一下那位病人的情況，發現他還是有點呼吸急促，也沒有其它特別異常的地方。”
“正好又有一位病人出現心室顫動，我趕緊過去處置。總共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吧，這位病人的監護儀突然發出警報，我一看，血壓怎么直線下降？心率、呼吸全都異常。這回我才意識到，之前讓護士做的處理可能太草率了。”
況神峰提起當時的情況，仍然充滿懊惱。
在周燦的印象中，況神峰的手術實力非常強，在武白鶴手下的眾多醫生中，穩坐第一把交椅。
他能評上副高職稱，足以說明一切。
所以說，有時候出事真的只是在一念之間。
醫生或者護士，只要一時疏忽大意，很可能就是一條生命的凋謝。
“怎么不在ICU內直接搶救？”
溫主任相信況神峰一定能聽懂這話的內涵。
“因為病人長期臥床，我嚴重懷疑病人是肺部栓塞。這個病極為兇險，本身因為我的誤診和疏忽，已經耽擱了一個多小時。本想著直接拉去手術室搶救。至少我們的積極搶救態度能讓家屬更容易接受，萬一出了事，家屬鬧的可能也會小很多。”
況神峰說這些話時，扭扭捏捏。
顯然有些話并沒有說出口。
萬一出了事，家屬大鬧，然后上面肯定會調查病人的死因。誤診，玩忽職守，延誤搶救時機，這些罪名足夠讓況神峰遭受嚴重危機。
有一個積極搶救的態度，至少會好很多。
“肺栓塞確實有很大可能。做過檢查了嗎？”
“暫時只做了心電圖。我發給武主任看了，他也認為肺栓塞的可能很大。現在就準備先拉去CT室做個造影檢查。明確病因后，看看是直接溶栓，還是需要介入取栓？”
況神峰回答道。
看來是周燦誤會了，還以為況神峰直接把病人拉去手術室。
想想都有些雷人。
好歹混到了副主任醫師級別，遇到突發狀況再怎么慌亂，也分得清輕重。做事情，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
先拉去做檢查，這是非常正確的做法。
“心電圖我也看過了，基本可以確定就是肺栓塞。”
杜冷赫然也在現場參與搶救。
絕大多數醫療小組內的成員，都會特別團結。
面對各種突發的病情，也必須團結一致，才能及時搶救病人的生命。
他說的話，還是挺有份量的。
至少從他那自信的語氣，可以看出，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物。
其他醫生與護士，對他的態度也是相當尊敬。
“周醫生，你怎么看？”
溫主任了解完情況后，并沒有急著發表意見。而是轉頭詢問身后的周燦。
眾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周燦臉上。
甚至有人暗自拿周燦與杜冷做著比較。
兩人都是這一屆規培生中的佼佼者，表現都很優秀。
周燦在神外規培的這兩個月，與杜冷見面的次數不算多。
有時候同科室會診、武白鶴與溫主任聯合手術，周燦就能與杜冷出現在同一場合。
會診時，周燦一般不輕易發表意見。
杜冷則是顯得非常高調。
時常會與幾位主任展開辯論。
至于做手術嘛，杜冷的手術能力很一般。三四級手術，他基本只有旁觀的份。
一些內鏡手術的關鍵部分，往往是周燦出手解決。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周燦與杜冷被同科室的醫生護士們戲稱為手術天才與理論天才。
此刻，溫主任當眾詢問周燦的診斷意見，而且是在武白鶴與杜冷都已經發表診斷意見的前提下。足以讓所有人認清周燦在溫主任心目中的份量了。
“我記得剛入急診科規培時，我的老師曾經對莪說過一句這樣的話，長期臥床的絕癥病人住進醫院治療，等的也許并不是醫學奇跡。而是在等待一場醫療事故的到來。”
周燦沒有先給出診斷意見，反而說出這么一句大逆不道，有可能加劇醫患關系的歪理。
讓很多醫生、護士對他露出鄙視的目光。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不急著搶救病人，卻在這里說病人別有用心，故意等著一場醫療事故的降臨。
說出這等混賬話，就該天打雷劈。
“你的意思是？”
況神峰的語氣冰冷。
他一向高傲，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溫主任手下的幾個醫生。
周燦的話，無疑狠狠挑動著他那根繃緊的神經。
醫療事故四個字，絕對是況祝峰現在最忌諱聽到的四個字。
“他應該不是肺栓塞。如果你們真對他做了溶塞搶救，那肯定是一場醫療事故。”周燦顯得很淡定，根本不在乎其他醫生的鄙夷目光。
聽完這話，況祝峰的臉色更冷了幾分。
看向周燦的目光充滿鄙視與厭惡。
“溫主任，我們先把病人拉去做CT造影，等到查出肺栓塞的性質、等級后，再請您幫著一起搶救。”
況神峰這是明顯把周燦的診斷意見當成放屁。
只是礙著溫主任的面子，這才沒有發作。
“行！”
溫主任自然不會阻攔。
本來就是帶著人過來幫忙的。
肯定以對方的診治意見為主。說句不好聽的，病人真的搶救不過來，或者出了事故，他拍拍屁股帶著本組的醫生走人。
絕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周醫生真的認定這位病人不是肺栓塞？”
溫主任對周燦的意見非常重視。
因為在這兩個月的時間內，周燦在多起會診中有著與眾不同的觀點。而且正確率高達百分百。
周燦的診斷思路與常人有很大不同。
“應該不是肺栓塞，一些表面癥狀看著很像，但是憑直覺，可能與肺部有一定關系。而不是關鍵病因。”周燦有著自己的認定。
他從來不會因為給出診斷意見的醫生級別很高，在這個醫學領域有多權威而盲目跟從。
“等到病人檢查結果出來再說吧！這段時間，咱們正好可以看看病人之前的檢查資料，了解一下病人的病因、病史等情況。”
溫主任把幾人叫進了附近的一間會議室，拿著病人的病歷和檢查報告一起會診。
這時候就能看出組與組之間，其實還是有著一些隔閡的。
他們四人坐在小會議室討論病人的病因，武白鶴那一組的醫生則是坐在另一邊，以況神峰和杜冷為首，進行著他們的討論。
溫主任與周燦幾人，討論的是病人的病因究竟在哪？
況神峰與杜冷則是商量著肺栓塞的檢查結果出來后，該怎么搶救？
要把病人拉進手術室做介入手術，風險還是蠻大的。
這事肯定要先跟家屬溝通好。
只要幫助病人渡過這一關，況神峰的疏忽大意造成的責任，也就可以揭過去了。
很快，造影檢查結果出來了。
CT顯示肺部有積液，CTA查過后，并沒有發現明顯的肺部栓塞。
只是病人的血運情況很差。
久病臥床的病人，氣滯血淤，屬于正常情況。
這個結果，大大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況神峰這時候想到了周燦之前說過的話。
這么多醫生參與搶救，只有周燦診斷病人不是肺栓塞。
“況醫生，患者做完檢查后，呼吸變得更弱了。血壓的收縮壓已經低于110，我怕他撐不了多久了。您看是先送回ICU，還是怎么弄？”
這種情況，其實送回ICU搶救的意義也不大。
找不到病因，病人還是會死。
ICU的設備再先進，終究不是神丹妙藥。
面對很多情況，其實是無能為力的。
在ICU工作過的醫護都明白，病人使用著各種高昂的醫療設備，但是生命監測儀的警報聲仍然此起彼伏。
每一個床位響起警報聲，都意味著出了險情。
不及時處置，別說是呼吸機，就算上了ECMO，就算使用最昂貴的藥物，仍然說死就死。
況神峰聽到這個不好的消息，就像聽到喪鐘敲響。
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高傲和鎮定。
冷汗不停的從他的額頭冒出，眼神透著慌亂。
拿出手機，撥打武白鶴的電話。
簡單匯報了這里的情況。
“老師，現在查出病人不是肺栓塞怎么辦？病人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血壓收縮壓跌破了110。”況神峰先向武白鶴求救，說明內心深處對溫主任并不信任。
事關前途命運，他只信武白鶴。
在他的心中，武白鶴就是神靈一般的存在。
“聽說周燦醫生診斷出病人沒有肺栓塞是嗎？”武白鶴的耳目還真是靈通，竟然知道現場的情況。
“嗯！”
況神峰艱難回應。
不管他是否承認，現實給了他一記狠狠的大耳刮子。
周燦說的那些話，忠言逆耳，卻全部都是正確的。
“我已經提前趕回醫院，大約還有二十分鐘左右能到。說實話，這么棘手的病情，我在旁邊也不一定能處理好。你聽周燦醫生的吧，他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或許這是唯一的生機。”
武白鶴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況神峰聽了整個人都是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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