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142章 不醉不歸
  蘭溪的耐心漸漸淡去。

  初見岳公公的驚訝與欣喜,到此時,終于冷靜下來。

  她眸色淡垂。

  “再給你一次機會,說出你進宮的目的,如實相告,哀家保你今生長樂無虞。”

  岳公公沉默,一言不發。

  看樣子,是什么也不打算說了。

  蘭溪轉身離開。

  門外,緊隨不舍的侍衛,小聲提議。

  “娘娘,慎刑司的牢房還都空著呢,不如……”

  蘭溪按下躍躍欲試的侍衛。

  “不必。”

  “問不出來,就別拷問了,以禮相待吧……”

  蘭溪交代完后,離開這冷僻的院落。

  鞋襪掠過小道兩旁的紫萱草,她的唇角,也勾起清冷的,自嘲的笑。

  原以為。

  上一世,岳公公是出于仁善,才拉她一把,讓她不至于自縊在冷宮中,讓她帶著恨意,強撐著,又活了那么多年。

  在她心中,岳公公是她那黯淡的前生中,最后的一點光了。

  現在卻發現,這所謂的光芒背后,不知藏了多少陰暗的算計。

  怎能不讓人意興闌珊。

  蘭溪帶著倦意回了寢宮。

  腮雪心疼地看著她緊皺的眉心,攙扶著她往內殿走去。

  “符秀女人已經醒了,說要來拜見您,多謝您今日的救命之恩……”

  “讓她回去歇著吧。”

  蘭溪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手撐著下巴,眸光暗淡。

  “有酒嗎?”

  蘭溪忽然問道。

  腮雪遲疑了一瞬,如實道:“您的私庫里沒有存留,但是……去歲……”

  蘭溪眸光一閃,也想起些舊事。

  去歲。

  曾有人贈過她兩壇好酒。

  是積年的女兒紅,用南方的清禾,北方的稻谷,西方的雪水,東方的柴木,燒制而成。

  窖藏了幾十年,只留下這兩壇,放在那些老饕客眼中,是能奪了命的珍寶。

  那兩壇酒,一直沒找到時間飲用。

  蘭溪索性就埋在一處冷棄宮殿的梨花樹下,為這積年的酒香,再添些風雅。

  那處宮殿……

  在冷宮。

  蘭溪系上披風,將略有些散亂的青絲,挽在腦后,避開腮雪的攙扶。

  “哀家出去散散心,不必跟著。”

  腮雪追了幾步,想開口,遲疑了幾瞬,又頓住。

  也罷。

  娘娘既想自己待著,她也別不識趣地跟上去了。

  娘娘近日心情不佳,散散心若能稍微緩解那份焦慮,便最好不過了。

  就這么幾瞬遲疑,等腮雪再回過神來時,已不見蘭溪的蹤影。

  ……

  另一側。

  蘭溪避開寬廣的宮道,沿著無人的小巷道,在這暮色漸起的宮墻內穿行。

  漸綠的枝椏和樹葉散亂的碎影,籠罩在青石巷道上,伴隨著耳邊掠起的微風,歲月似流金,靜謐而溫和。

  那些浮躁的情緒,那些恐懼,那些焦慮與不安,都被慢慢撫平。

  蘭溪的步履,也漸漸放松,平穩下來。

  直到——

  她來到一處偏殿外。

  抬頭,看著那落了漆的門匾,腳步頓住,呼吸驟停。

  上一世。

  她便在這宮殿里待了數十年。

  最后,被亂棍打死在那破院之中。

  蘭溪深吸一口氣,強壓住那記憶里,滿目的艷紅色,推開木門——

  院內。

  一樹梨花,盛如雪。

  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垂落。

  遮蓋住這冷宮廢苑的荒僻之氣,也蓋住了上一世,她被打死之前,地面上,那成河的刺目血漬。

  干干凈凈的地面。

  干干凈凈的梨花。

  潔白的,好似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蘭溪慘然一笑。

  來到梨花樹下,將那塵封不久的女兒紅,從泥土中翻出。

  指尖觸碰到那罐口的蜂蠟時,心頭微顫。

  這蜂蠟,是她和那人一起做成的,為這陳釀封口,防止其味道散溢出去。

  彼時,他仍是癡兒。

  對她一腔真心。

  如今她知道了蠱毒給他帶來的難言之隱,也知道了他性格大變的原因,更知道了二人為何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可已發生的無法挽回。

  傷害,亦無可彌補。

  心中想著事情,壇子里的酒,便越來越少。

  等月上樹梢時,蘭溪已醉眼朦朧。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恍惚中,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

  那衣衫之中,帶著讓人安心的熏香。

  清甜,又不失通透。

  蘭溪下意識地將頭靠過去,將數月來強撐的疲憊卸下,對他展顏一笑。

  “你來了?”

  “你喝醉了。”

  清冽低沉的男聲,難掩擔憂。

  “初夏雖至,但清晨和夜里,難免冷薄,你該多披件衣服的。”

  蘭溪在他肩上蹭了蹭,像只貓兒一般撒嬌。

  “你身上這件便挺暖和,不如給我披上吧?”

  男人耳尖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羞紅。

  眸色,愈發晦暗。

  解開那月白色繡著竹紋的外衫,搭在她的肩上。

  “我去叫你的婢女,讓她們扶你回去休息。”

  “不許走。”

  蘭溪猛地抓住他的手。

  十指相觸時,似有電流在指尖傳遞著,細微的,酥麻的觸覺,蔓延至全身。

  蘭溪指著地上的壇子,“陪我喝酒。”

  “這還是當初我們一起埋下的,你忘了嗎?”

  說著說著,語帶神傷。

  自嘲一笑。

  “對啊,你清醒了,忘了那么多事,這件事,自然也不記得了……”

  她的對面,蕭長卿深吸一口氣。

  眸底愈顯復雜。

  似裝著什么炙熱的快要燃燒的東西,又強硬地,將那熱情壓下,變成波瀾不驚的笑意。

  他原本在批改奏折。

  是薛乾著急忙慌的過來匯報,說芝蘭殿娘娘失蹤了,找了一下午也沒見到了,芝蘭殿的宮人們都急壞了,卻也不敢大張旗鼓的找。

  因為芝蘭殿娘娘離宮前,說的是想自己待一會。

  宮人們怕瞎操心,惹得娘娘煩躁。

  最后找來找去,被薛乾發現了,蘭溪就在冷宮廢苑中。

  薛乾沒有跟芝蘭殿的人通氣,而是先來找他了。

  他壓下消息,擱下手頭一切,急匆匆趕來。

  沒曾想,會見到這一幕。

  醉酒的蘭溪,讓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

  “自然記得。”

  “陪你喝便是。”

  他又解下一層罩衫,鋪在冰冷的臺階上,扶著蘭溪坐好。

  接著,捧起那兩壇女兒紅,遞給蘭溪半壇。

  “今夜,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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