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305章 一眼萬年
  蘭絮得了蘭溪的承諾后,不再廢話,略行了簡禮后,轉身離開。

  路過秦虞之時,猶似陌生人。

  連眼神都未曾施舍給他。

  直到佳人身影消散,空中唯余靜謐的檀香裊裊后,蘭溪才緩緩道。

  “絮兒如今的狀態,你也看到了。”

  風聲將檐外掛著的風鈴撥動,琳瑯悅耳。

  蘭溪的聲音,卻只讓秦虞之在這秋日的清晨,感覺到了無限的冷意。

  “她被王家不知使了什么催眠的手段。”

  “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記得自己是王家的表小姐,姓王名絮。”

  “之所以來京,也是被王家派來的。”

  秦虞之帶著血絲的眸子,落在外頭空蕩蕩的院落里。

  “太后娘娘是不信任草民的醫術嗎?”

  “催眠這種微末小道,只是暫時控制人的心智罷了,終不會將一個人徹底改變的。”

  “只需要給草民一點時間,讓草民為二小姐診脈,再輔以針灸療法,自可令二小姐恢復記憶。”

  蘭溪眼底浮過一抹亮色。

  她還從未往這方面考慮過!

  以前只糾結絮兒是否失憶,如何喚醒,倒沒想過失憶也是一種病,完全可以靠醫術來解決!

  更何況……

  秦虞之的醫術,若稱第二,天下也無人敢稱第一了。

  當初蕭長卿身上的蠱毒便是他壓著的。

  如今……

  蘭溪仰頭看他,語氣認真。

  “你有幾分把握?”

  秦虞之因數日風餐露宿而起了些皺紋的眼角,微微瞇起,泄出屬于神醫特有的孤傲。

  “五成。”

  五成。

  蘭溪心中微定。

  既有五成的把握,那是得挑個時候,讓秦虞之為絮兒診斷一番了。

  擇日不如撞日。

  蘭溪問道:“三日后,蘭府家宴,你可有空隨本宮同去?”

  秦虞之怎會不同意?

  忙點頭應下。

  即便不是為絮兒治病之事,蘭府,他也是要走一遭的。

  他倒要看看,絮兒口中的那位韓允文大人,究竟是何等風姿,竟然讓失憶的絮兒,非他不可……

  ……

  三日,一晃而過。

  蘭府的晚宴是定在酉時。

  可還未到申時,便已布置妥當了。

  長燈通明,光可鑒人。

  長廊回轉處,人影密密。

  端著蔬果點心的仆婦們,穿著淺色與湘色交織的長裙,裙角掠過那綠意深濃的亭臺綠植,別有一種歡喜和美感。

  蘭府許久沒這么熱鬧了。

  “據說今晚太后娘娘也要過來……”

  說話的是個臉生的仆婦,語氣里充滿了對太后的崇拜和敬仰。

  她是近日新招入府的,雖然知道蘭府里的姑娘入宮做了太后,但仍覺得宮里的貴人猶如天邊的明月,可望不可即。

  誰曾想,入府不過幾日,便要親自招待那宮里最尊貴的主子了。

  到現在了,人還是恍惚的。

  她身旁與她同行的婦人,是蘭府的老人了。

  見她這般緊張,笑著安撫。

  “你放心,咱們太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和善不過的人了。”

  “從小就溫和懂禮,粉團子一樣的娃娃,扭頭就長這么大了。”

  “還有二小姐……”

  不知想起什么,眼眶竟有些潮濕。

  二小姐失蹤,老爺去揚州尋人,人沒尋回來,自個卻大病一場的事,讓她們也跟著擔憂不已。

  好在二小姐終于回來了,如今也算有個完美的結局了。

  所以的今日的家宴,定然不能有半點疏忽。

  于是,那仆婦交代身邊的人道。

  “酉時的家宴,太后娘娘肯定會提前半個時辰到的。”

  “待會兒可仔細些,切莫沖撞了娘娘。”

  “我曉得……”

  那面生的婦人急忙應下。

  等霞光將晦暗的天光擦去,月華初上時,十步一尊的照明燈,將從府門口到宴會廳的路,布置得燈火通明。

  約過了半個時辰。

  蘭府門前聲音漸漸嘈雜起來。

  門房看著那由遠及近的馬車,看著厚重的車轍碾過青褐色的石板路,馬車上的錦緞車簾紋絲不動,卻更顯矜貴。

  太后娘娘來了。

  門房急忙朝里頭傳話——

  “大小姐回府了!”

  相比起太后娘娘,他們更習慣大小姐這個稱呼。

  話傳到里頭,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烏壓壓迎出了一群人。

  為首的是管家華叔。

  數月未見,風霜相參,人看著蒼老了些,但好在眸中仍盛著光。

  看到腮雪和凝霜從馬車里下來后,不待蘭溪露面,便迎了上去。

  聲音里,帶著哽咽。

  對馬車里的人道。

  “太后娘娘,二小姐……已到了。”

  “如今正和老爺在一處喝茶說話呢!”

  自太后娘娘將失憶的二小姐帶回京中后,老爺雖然見過二小姐一面,卻連句話都搭不上,二小姐對老爺更是避如蛇蝎。

  老爺明面上沒有太大反應,可回府了夜里總是唉聲嘆氣,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今日,托了太后娘娘的福,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吃個飯,老爺能跟二小姐搭個話,他做這奴才的,看見了也難免心酸。

  蘭溪笑著安撫華叔,“今日一家人團聚是好事,您也該多笑笑,心里頭別裝那么多事。”

  華叔用袖口掩了掩眼角,又快速地放下,笑容也浮現出來。

  “老奴都聽大小姐的。”

  蘭溪點了點頭,這才扶著青鸞的手,緩緩下了馬車。

  初冬寒氣上涌,樹葉蕭瑟荒蕪,唯有那幾株自華山挪來的雪松,為這庭院撒上了片片綠意。

  看著面前這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想到那層層屋舍之內,最親近的家人,腳下的步伐,更快了些。

  宴客堂內,蘭絮和蘭衡彼此隔了四五個位置坐的,他們中間,則是坐立不安的韓允文。

  韓允文一身藏藍色長衫,頭戴碧玉冠,在御鳳臺數月,面上的書生之氣已淡去,眉眼之間縈繞的,是淡淡的鋒芒和厲色。

  只是這鋒芒和厲色,夾在蘭衡和蘭絮之間,就變成了難言的尷尬。

  蘭溪進來,他像是見了救星一般。

  快速起身,步伐倉皇凌亂,一邊給蘭溪使眼色,一邊向蘭溪作禮。

  “微臣參見太后娘娘。”

  “既是家宴,微臣在此叨擾,多有不便,微臣便先離開了。”

  說罷,便要走。

  青鸞眼疾手快地攔住他。

  “韓大人先別急著走。”

  她可知道,今日之所以能將二小姐請過來,這位韓大人功不可沒。

  “今日娘娘還有些話要吩咐你呢,事多繁雜,待會兒用晚飯時,得慢慢聊著。”

  韓允文面露難言之色。

  蘭溪見狀,笑著寬解道。

  “韓大人縱橫朝臣之間,未見半分怯色,怎么吃個家宴的功夫,就落荒而逃了?”

  “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

  蘭溪上前兩步,任仆婦們將主位的椅子拉開,坦然地坐在主位上,聲音含笑。

  “聽你妹妹說,你自幼最愛揚州的藕羹,今日特請了揚州的大廚,做了一道太湖藕羹,韓大人也來嘗嘗這藕羹是否地道吧?”

  韓允文微微錯身。

  他抬頭,眸光落在蘭溪那灑金的華麗的衣角上后,又倏忽垂下,不敢再往上看。

  聲音低沉,壓住心頭的萬千情緒。

  “既是娘娘所邀,微臣怎敢不從。”

  ……

  月涼如水,竹影參差。

  笙歌漸起漸落,酒至半酣時,殿內的氣氛,也沒那么拘謹了。

  蘭絮飲了些酒,借著酒意,身子半起,將酒盅遞到韓允文面前。

  敬他道:“前幾日沖撞了韓大人,失禮之處,還望韓大人見諒。”

  韓允文避了一下,不敢接蘭絮的酒,只道。

  “姑娘多慮了,哪有什么沖撞不沖撞的,是微臣未注意好分寸,在此向姑娘賠罪了。”

  接著,一飲而盡。

  蘭絮舉著酒杯,手臂僵在半空,有些尷尬,一時不知是繼續舉著,還是放下來。

  她確實心悅韓允文,這才勉為其難同意了蘭溪的邀請。

  可來到這蘭家,蘭家眾人的態度,好到讓她如坐針氈,就算是在王家本家,她都沒受過這待遇。硬著頭皮吃了這頓飯,恨不得下一秒,就拔腿離開。

  若不是看在韓允文的面上……

  蘭絮抬頭,狠狠瞪了蘭溪一眼。

  這位太后娘娘是知道她目的的,總該幫她一把……

  蘭溪接過蘭絮的眼神,心頭有些無奈,但還是開口道。

  “韓大人,可曾婚配?”

  韓允文動作頓住。

  那一瞬間,他面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雨水瀝瀝,他在會試之時,被官兵押解入獄,回頭的霎那,看見那酒樓之上的尊貴女子。

  矜貴淡漠的眼眸,穿過密集的人群,穿過那書生的綸巾和書箱,落在他身上。

  無悲無喜。

  好似天際神女投來淡漠的眸光。

  驚鴻一瞥,又倏然離開。

  那畫面翻轉之后,他似是又回到了那間陰暗的牢籠中。

  一身素衣的女子,手持匕首,將他身上的鎖鏈撬開。

  然后問他。

  “臣服,還是死。”

  他當初沒有猶豫。

  不是因為那是他唯一的選擇。

  而是因為,提出的人是她。

  如今亦是。

  韓允文溫聲道:“回太后娘娘,微臣尚未婚配,但已有心儀之人。”

  蘭溪呼吸微頓。

  “心儀之人?是哪家貴女?”

  一旁的蘭絮則按捺不住了。

  驟然起身,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酒杯都開始晃動。

  “你說,那人是誰!看我不掀了她的屋!”

  她看上的人誰敢摸桃子?!

  蘭溪斥道:“絮兒,不得無禮!”

  蘭絮卻反刺她,“你憑什么管我?”

  蘭溪眉頭微皺,“絮兒……”

  一旁酒過半旬的蘭衡,見場面有些失控,忙接過一旁青鸞遞來的茶水,給蘭絮和韓允文各呈一杯。

  道:“兩位且先消消氣,老夫有個提議。”

  蘭絮正覺得口渴,想也不想便一口飲盡。

  接著,將面前的杯盞往前一推,道。

  “你們不必給我擺這先禮后兵的架勢,韓允文,我只問你,那姑娘是……”

  話正說著,突覺天旋地轉。

  蘭絮雖然脾氣沖動,但畢竟是習武之人,瞬間察覺出身體的不對勁。

  她猛地看向蘭衡,眉毛擰住,語氣憤怒,“剛剛的茶放了什么!”

  蘭衡一驚,愕然起身,伸手要去扶她,“絮兒,怎么……”

  “別碰我!”

  蘭絮后退兩步,躲開他的攙扶,捂著太陽穴,強忍著眩暈和疼痛,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去,可還沒走兩步,便撐不住藥力。

  知道自己撐不住要昏倒,蘭絮想往韓允文身側倒,可韓允文卻往后挪了兩步,避開與她接觸。

  她眼底閃過一抹失望之色,下一刻,卻跌進一個清冷的,猶帶藥香的懷抱。

  味道有些熟悉,像從很久遠的記憶里被喚醒的味道一般。

  可不等她深究,藥力已無法抵擋,蘭絮無助地閉上雙眼,再不醒人事。

  “溪兒!這是?”

  蘭衡看著突然出現的秦虞之,有些摸不住頭腦。

  “溪兒,剛才那杯茶……”

  蘭溪從自己位置上起身,一邊安撫蘭衡,一邊向青鸞使眼色。

  “父親不必擔心,并不是什么毒藥,只是迷藥罷了,對身體沒有傷害。”

  “絮兒被王家擄走后,不知中了王家什么催眠的法子,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恰好秦先生回京了,他對這些疑難雜癥頗有心得。”

  “借此機會,讓他查一查絮兒失憶的根源,我們也好對癥下藥。”

  青鸞從秦虞之手中接過蘭絮,看向蘭溪。

  “娘娘,將二小姐挪到偏殿嗎?”

  蘭溪點頭吩咐,“請秦先生一塊過去吧,我們時間不多。”

  身為太后,到底不好隨意在宮外居住,等到后半夜她還得趕回芝蘭殿。

  “是。”

  青鸞又叫來兩個仆婦,同她一起,將蘭絮抬到偏殿之中。

  秦虞之并未直接跟過去。

  而是看向了僵站在一旁的韓允文。

  語氣陰陽,“這位便是近來的京中新貴韓大人吧。”

  韓允文微微拱手,態度漠然,“當不得,都是太后娘娘抬愛。”

  秦虞之唇角扯起一抹牽強的笑,笑卻不達眼底。

  “不知韓大人看上的是京中哪位貴女?如今太后娘娘也在,您正好求了太后娘娘為您指婚,也省得讓二小姐惦記。”

  韓允文態度仍然冷漠疏離。

  “不勞費心。”

  秦虞之還要再說些什么,韓允文卻已上前兩步,俯首對蘭溪。

  “太后娘娘,既然您府中有急事,微臣便不多逗留了,若有什么差遣需要微臣的,您使人遞個消息到微臣府中便可,微臣先告退了。”

  他自知今晚,自己的出現,只是為了當蘭絮的誘餌。

  他只是蘭溪手中的棋子。

  但他并不介意。

  畢竟棋子也有棋子的價值。

  他這枚非黑非白的棋子,也樂于由她手執。

  蘭溪也不多解釋,揮手召來隱衛,道,“更深露重,你們送韓大人回府吧。”

  “遵命!”

  ……

  韓允文走后,秦虞之心頭那股酸澀之意,褪去不少。

  他話歸正題,道:“蘭太后,草民先去給二小姐診脈吧?”

  蘭溪抬手,面色凝肅。

  “請——”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