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323章 不敢問情
  太和殿已平靜下來。

  剛才的亂象隨同那從天而降的辱罵之詞,都被宮人們清掃出去。

  滿地的狼藉、鮮血、死尸也都被清理出去。

  各家朝臣貴婦又落座回自己的位置,雖然坐姿僵硬,滿目恍恍,但卻不敢發出異常的響動。

  赫連栩與蕭信也都已落座。

  兩人雖然隔座甚遠,但目光之中的交戰之意,卻不因距離而萎頓。

  蘭溪則面不改色的接過宮女遞來的帕子,擦去脖頸上的血液。

  青鸞先是憤憤地看了一眼赫連栩,又擔憂地問蘭溪,“主子,可需要請太醫前來為您清理傷口嗎?”

  不必。

  蘭溪用眼神做阻攔。

  她撥弄著手邊的酒壺,忽然揚聲道:“京城最有名的周家班,還編排出了一場春江花月夜的舞步,今日正逢月圓夜,且讓她們上場來吧。”

  眾人皆盯著赫連栩與蕭信。

  全場敢說不字的,也就這兩位了。

  他們哪有什么心情賞舞?

  小命都快交代在這里了!

  可他們內心的哀求沒人理會。

  蕭信冷笑一聲,倒了杯酒,自斟自飲。

  一旁的赫連栩,則挑眉,“我曾聽聞,太后娘娘未出閣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必一點舞步,也不在話下吧?”

  蘭溪手指頓在桌面,血紅的豆蔻色和夜光杯中澄紅色的液體,折射出令人媚惑的光芒。

  “放肆!”青鸞怒斥。

  “太后娘娘是什么身份?你……”

  蕭信卻也突然開口。

  “十六歲那年的上巳節,宮中貴女齊至。”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日太后也曾獻舞一曲,至今信心中仍驚為天人。雖說……我們是站了三弟的光,有幸一睹太后的風姿。”

  “如今……信拿十五份解藥出來,博太后一曲舞步如何?”

  蕭信自然是帶著解藥來的。

  西域的奇藥,被朝臣飲下的這些,名為五日散。

  從手腕上標記梅花的這一日算起,往后五日,眼耳口鼻身,每一日都從不同的地方開始流血。

  尋常止血藥根本止不住。

  五日之后,血流殆盡,人死魂散。

  故名五日散。

  他來京不是為了殺人。

  是為了攻下皇城,挾制朝臣,因此,這五日散自然帶了解藥。

  此時一張口,便是十五條人命情誼送到蘭溪手中。

  在滿殿期待灼熱求生的目光中,蘭溪冷笑一聲。

  “不過是一支舞,哀家有何跳不得?”

  這十五條人命運,足夠她收攬十五個忠心的手下了,更何況,她想跳舞……自然也有她的計劃。

  蘭溪起身,不再看殿中人,去了偏殿更衣。

  殿內愈發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

  城門樓上,先遣的將士將前線的情況匯報給蕭長卿。

  “陛下,因我們提前的布置,馬匹全沖進了叛軍之中,炸彈幾乎將整片丘陵炸成凹坑,那些叛軍,也十之有九,都已身亡。”

  “如今,是繼續用遠程的炮火轟炸,還是咱們的將士過去將剩下的人頭收割……請您定奪。”

  蕭長卿并未猶豫,直接下了令。

  “不必差人過去。”

  “叛軍潛伏之地,方圓數里空無人煙,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用遠程炮火繼續轟殺,務必保證一個活物都不留。”

  蕭長卿的語氣中帶著漠然的冷意。

  這一刻的他,像極了一步一怒,屠尸百萬的帝王。

  將士得了他的命令,去前線指揮。

  蕭長卿盯著那黑夜里咆哮的殘云,許久未動。

  北風又起,狂沙殘卷云煙。

  醞釀著怒意的天穹,落下一滴冷意。

  那冷意疊在蕭長卿的眉心,將他恍惚的神色收攏回來。

  他伸手,撫了撫眉心,卻只摸到一灘濕潤。

  眼前起了白霜,在篝火與炮火的光影中,他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自穹頂跌落,想要掩埋這罪惡的人間。

  “下雪了。”

  他喃喃。

  一旁的薛乾也應聲,“今年的雪來的有些早了。”

  “不過正好應景。”

  薛乾道:“蕭信他自以為運籌帷幄,暗兵馬潛行,實際上他狗茍蠅營的動作,陛下早已看在眼中。”

  “若非陛下故意縱容放行,這五萬叛軍,還有那些儲備的糧食和武器,又怎能運到京郊?”

  “他人真以為您是一個根基薄弱的帝王嗎?”

  “先帝留下的所有勢力……可全數都在您的手中啊。”

  “先帝是誰?執政四十年,天下鐵桶一片。”

  “您不過是佯裝失勢,陪這些人演一場戲罷了。”

  “如今,各種勢力粉墨登場,您也該讓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東家的。”

  蕭長卿沒有接話。

  他像是沒有聽到薛乾的話一般。

  他想起去年的雪了。

  那年,雪花紛揚,他仍是癡兒,同那個心尖上的女子,共坐在房頂屋檐上。

  眉眼下,是萬家燈火,眉眼上,是雪落無痕。

  眉眼相望,一眼萬年。

  ……

  下雪了。

  冷風把殿門吹開,蓬勃的雪片,像這世間最有生命力的存在一般,垂落了蘭溪剛豎好的發簪。

  墨發便垂下來。

  如緞子一般,垂散至腰際。

  她一身紅裙,裙擺漣漪,三千墨發,在雪中飛揚。

  她沒有跳春江花月夜。

  而是跳了幼年時學得第一支舞。

  叫折枝舞。

  據說,這是上古時期,女子在三月三,上巳節,求偶時跳的舞蹈。

  祈求天上的神靈垂憐,賜她一心心相依的愛人,賜她一段美好的姻緣,為這姻緣,為這情,她愿將春日的所有美好,都化作一支舞,獻給上蒼。

  鼓點一聲一聲、越來越密集。

  蘭溪的舞步,也越來越急促。

  裙擺旋轉的幅度越來越快,墨發掩映下,她那本就傾城奪艷的絕色容顏,像極了一場一碰就碎的夢。

  城外的戰場上,殘火斷續的燃燒著。

  裊裊的黑煙,還未升騰到空中,便被雪花湮沒。

  城中的百姓,惶惶不安地待在自己的屋舍之中,隔著窗戶看雪,隔著墻壁聽炮聲,隔著門縫,嗅著那空氣中纏綿不斷的硝煙。

  玉樓金闕最深處,殿堂屋宇燈火盡頭。

  蘭溪的舞步和鼓點,好似一場絕望的祈禱,祈禱一場終生都不可能再演的夢。

  裙袂飛揚間,有誰的淚曾灑落在足間。

  那被愛恨交織纏綿的過往啊。

  那一觸就碎不敢再碰的從前啊。

  那生死之間的折磨啊。

  那朝堂、那人間、那勾心斗角與愛恨纏綿。

  都在這雪色中,在這舞步中,化成青煙一樣的過往吧。

  鼓點漸漸熄滅。

  蘭溪的舞步也漸漸凝固。

  她從袖中翻出那一對玲瓏酒杯,倒滿斟好的美酒,一杯遞給蕭信,一杯放置在自己面前。

  美人香袖,眸光爍爍。

  “敬酒一杯,二皇子可否賞臉?”

  蕭信眸中,帶著迷醉之色。

  他攥住那酒杯,順帶攥住那遞酒的手,欲要要將那皓腕主人的骨頭捏碎。

  他知道。

  蘭溪也知道。

  在座的眾人皆知道。

  這酒,絕對不干凈。

  可誰又能拒絕呢?

  拒絕年少時方興未艾的少女,拒絕那數次在夢中出現的神女。

  只是……

  蕭信到底還存了一絲理智。

  他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指著蘭溪手中的那杯,“這酒索然無味,不過因為是你送來的,我便難以辭決。”

  “不如用你那杯吧。”

  蘭溪指尖微頓,倒也沒多言,而是從善如流地換過杯子。

  “請——”

  這回,蕭信不再客氣,一飲而盡。

  一旁的赫連栩看不過了。

  飛身越來,冷笑著奪走蘭溪手中的另一只酒杯,嗤諷道:“你還算個男人嗎?”

  “不過是一杯薄酒——”

  他舉起蘭溪手中的杯子,正要一飲而盡,卻覺得胸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痛。

  他低頭。

  右胸處,被扎進了一把匕首。

  他手中的酒杯墜地,殘冷的酒水,浸濕鞋襪。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看著她微微濕潤的發梢,看著她那垂手可得又遙不可及的眉眼,心頭密密麻麻的痛意,似螞蟻一般,鉆進他每一處骨節。

  他想問為什么,卻知道不必問。

  她想殺他之心,早已有。

  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可他……對她從無半點雜心啊。

  甚至,想替她飲了那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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