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空還帶著些許潮濕。昨夜雨疏風驟,擊落池清荷,珠露滴答, 驚起棲息的飛鷺,翅膀撲棱陣輕響。
臥房門窗緊閉,讓難窺春色。
杜陵春昨夜與公孫琢玉廝纏狠了,困意沉沉,不由得多睡了會兒, 巳時才醒。他迷糊糊睜開眼, 結果就見公孫琢玉正支著頭看己, 愣了瞬才想起昨夜的事。
杜陵春用手背覆住眼睛, 耳朵有些微微熱。
公孫琢玉見他醒了,笑瞇了眼。杜陵春拉入懷,臉埋在他頸間親了親:“司公不再睡會兒了?”
杜陵春說話,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想起昨夜的事,仍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切感。但腦海殘留的歡愉卻做不得假, 身后某處仍有些難以啟齒的疼痛,
公孫琢玉見他出神, 喊了聲:“司公?”
杜陵春心罵他傻。支著頭, 用指尖描摹著他俊挺的眉眼, 陰柔的聲音有些沙沙啞啞,帶著某種事后的慵懶:“傻子, 怎么還喚我司公?”
公孫琢玉捏住他指尖, 輕咬了下,言語的道:“我就喜歡這么喊。”
杜陵春心想喊就喊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有睡懶覺的習慣, 今日卻難得在公孫琢玉懷靜靜躺了會兒。顆荒蕪的心,曾經用多少金銀權勢都填不滿,但在此刻卻忽然變得滿滿漲漲。
杜陵春閉著眼低聲問道:“你昨日說的話可還作數?”
公孫琢玉在研究杜陵春的頭,聞言疑惑的嗯了聲:“什么話?”
杜陵春倏的睜眼,不動聲色打量著公孫琢玉,語危險:“你忘了?”
公孫琢玉反應過來,隨即像往常樣抱著他蹭了蹭:“然忘,我對司公說過的話永遠都作數。”
杜陵春原本收緊的心微微松,隨即又抿了抿唇。心想己這是怎么了,從前就算敏感多疑,也不至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見已經到了午,干脆起床穿衣。只是脖頸間的紅印怎么都遮不住,看著難免怪異,有些不在。
公孫琢玉見狀只能跟著起床。他則大大方方的多,直接吻痕明晃晃的露在外面,見杜陵春直在拉領子,他的手拽了下來,笑著道:“司公怕什么,讓瞧見,也只會以為咱們青樓楚館喝花酒了。”
杜陵春睨著他:“小混賬,你那種煙花之地便罷,我難道還不成?”
滿京城的都知道他是宦官,誰青樓杜陵春都不可能的。
公孫琢玉親了親他的脖頸,紅著臉低聲道:“那司公便只管對他們說,是我親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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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春推了他下,結果現跟年糕似的,推都推不開,捏住對方擱在己肩上的下巴道:“你怎的像個姑娘似的。”
動不動就個瞎害羞。
杜陵春睫毛濃密似鴉羽,膚色凈,側臉俊挺卻陰柔,此刻側目看過來,身紅衣襯出了幾分濃稠的昳麗。公孫琢玉被他用指尖挑著下巴,臉控制不住的更紅了,低著頭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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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陵春:“……”
傻子……
杜陵春緩緩松開他,怔然又想笑,還來得及說些什么,外間忽然傳來陣輕微的扣門聲:“司公。”
杜陵春下意識看向門口,微微皺眉:“何事?”
外間的道:“陛下派了侯公公來傳信,說聽聞公孫大已經捉拿兇手歸案,傳召他即刻入宮。”
皇帝雖身居宮,但在外也有耳目。公孫琢玉落花胡同那日,并未遮掩,不少都看見他綁了個姑娘出來,說不得就被有心看見,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公孫琢玉下意識看向杜陵春:“司公,怎么辦?”
杜陵春替他理了理衣領,看起來點兒也不急,漫不經心道:“你既已查出真兇,怕什么,帶著犯入宮便是,我同你起。”
同時心估摸著,公孫琢玉的京兆尹之位已經十拿九穩了。
公孫琢玉還想好怎么莫靜嫻從兇案里面摘出來:“可是……”
杜陵春看便知他在猶豫什么,意有所指的低聲道:“既已入了官場,那些爛好心還留著做什么。回頭讓姐姐在陛下面前進言幾句,京兆尹的位置必然是你的,旁的就不要再多管了,嗯?”
升官是好事,公孫琢玉最喜歡升官了,聞言樂的眉開眼笑:“好。”
杜陵春見他高興,心然也高興,笑了笑:“走吧,用完午膳便進宮。”
此案事關朝廷官員性命,皇帝遠比公孫琢玉想象要重視得多,他踏入太極殿時,現朝心腹重臣皆在,跺跺腳京城都要震下的那種。
皇帝高座上,他平日雖甚少動怒,但依舊有種不怒而威的勢:“公孫琢玉,有說你昨日已擒得兇手,是否為真?”
消息都已經傳出,不真也得真了。
公孫琢玉拱手道:“回陛下,確已擒得兇手。”
; 杜陵春與其余朝臣位列旁,聞言不動聲色揮了揮袖袍,便立刻有身負重傷的葉無痕與莫靜嫻押上了大殿,按跪地。
時間眾臣的視線都聚了過,望著這張年輕且陌生的面孔,神色各異,有些難以相信起兇殺案都是他們犯下的,低聲議論紛紛。
皇帝皺了皺眉:“怎么還有女子?”
唐飛霜立宰相嚴復身旁,也看了過來。他是得了陛下特許,過來聽審的。
說話是門藝術,這樣說很可能挑起旁的怒火,那樣說又可能引起旁的同情,全看說話的如何持。
公孫琢玉斟酌了下詞句才道:“回陛下,此女名為莫靜嫻,乃龍驤軍莫炎武之女。年先帝在位時,莫炎武曾奉命率兵出征,大雪嚴寒之日與敵軍在鎮江邊苦戰,董千里、郭寒等卻貪污軍餉,欺上瞞下,以至糧草遲遲不至……”
他陡然提起舊年往事,不由得令朝臣面面相覷,莫靜嫻身軀微微顫,痛苦閉上了雙眼。
公孫琢玉頓了頓,這才繼續道:“飛雪漫天,寒襲骨,糧草殆盡,料想天神下凡也難在如此境地贏得勝仗,莫炎武戰死沙場,此戰敗敵軍。先帝初受小蒙蔽,大怒之下便莫家滿門問斬,而莫靜嫻因為尚未成年,僥幸躲過劫,誰曾想卻被充入了教坊司。”
皇帝不知為何,皺眉攥緊了扶手。圍觀朝臣看熱鬧者有之,無動衷者有之,嘆息者亦有之。
輪到他們二犯下的罪行時,公孫琢玉則刻意筆帶過:“兇手名叫葉無痕,乃是江湖游俠,他曾受莫靜嫻恩,為了償還恩情,便助她假死逃出教坊司,并替她殺個。便是董千里、郭寒、楚連江、丘。”
公孫琢玉說著,取出了張詩詞紙:“微臣查案時,現他送給兇手的詩皆是從本名叫《雜詩集》的文冊撕下來的,且紙張嶄新,必為新書,便調查走訪各大書肆,看看有哪幾家掌柜近日進過此種書籍。最后現他曾其家書肆買過書,且被掌柜看見走進落花胡同,微臣順藤摸瓜路查下,便擒住了。”
公孫琢玉其實原本還想用點“夸張”的修辭手法,體現己多么不辭勞苦,多么兢兢業業才查到真兇的,但想想還是算了。
葉無痕與莫靜嫻從頭至尾都跪堂下,言不,安靜得不像雙手沾血的兇手。
皇帝大抵也想到此案背后還有如此隱情,面色微變,看向公孫琢玉,聲音微沉的問道:“你如何得知董千里他們曾經貪污軍餉,而不是兇手的狡辯之言?”
這個公孫琢玉早就有準備,他從袖拿出個小冊子,遞給御前太監呈了上:“微臣取證之時,曾經搜查過這家,最后現俱有暗格,其便藏著他們貪污往來的賬本。”
貪污軍餉并非能成的事,必然有多暗操作,而分贓時為了保證公平可信,他們都會記下賬目,確保不會多拿私昧。古代機關算不上高明,公孫琢玉在董千里等的書房隨便轉了轉花瓶,敲了敲地磚就找到暗格了。
皇帝陰沉著臉接過那本賬冊,嘩啦翻了幾頁便得太陽穴直跳,嘩啦聲賬冊扔了出,重重拍桌子:“混賬!大軍在前方爬冰臥雪,朕為了節省國庫開支亦是縮減用度,這些蛀蟲竟是欺上瞞下,貪污數十萬銀之多,簡直該死!”
朝臣見他怒,齊刷刷下跪:“陛下息怒——”
公孫琢玉左右看了圈,只能跟著下跪:“陛下息怒。”
小太監碎步跑過,被扔的賬冊撿了回來,恭恭敬敬放在御案上。
皇帝胸膛起伏不,忽然現己被公孫琢玉帶歪了重點,沉聲道:“他們縱然有死罪,可兇犯二也不該私殺,否則我大鄴王法何在?!”
莫靜嫻聞言,低頭叩首:“民女知罪,請陛下責罰。”
葉無痕是江湖,他不會心甘情愿叩拜個皇帝,他靜靜看著莫靜嫻清瘦的身軀,忍住閉了閉眼。
公孫琢玉正準備求情,宰相嚴復便忽然出列上奏:“陛下,兇犯雖罪該萬死,但法理不外乎情,莫家年滿門被斬,數十條命何其無辜,且莫軍征戰沙場,也曾為我大鄴立下赫赫戰功,懇請陛下開恩,留莫家條血脈。”
朝不少老臣都曾與莫炎武同朝為官,時間不少武也出列求情:“懇請陛下開恩。”
公孫琢玉頓了頓,也道:“請陛下開恩。”
杜陵春暗皺眉。
杜陵春黨與嚴復黨素來不睦,無論方要做什么事,另方便會跳出來死命反對,這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實了。
其名官員習慣性跳出來反對:“陛下,董千里等雖罪該萬死,但無論如何都不該私下尋仇,倘若開了這個先例,日后該如何治國,豈不落口實?”
他本是出來賣個乖,誰曾想杜陵春卻回頭狠狠剜了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