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覆上,微陽半顯,一行人終于駛出漠漠黃沙,行至人煙環繞之地。
荊州邊界,近在眼前。
只剛出沙野荒漠,靠近之處卻又是枯骨狼藉,腥臭彌漫在城關,唯有滿眼麻木的守兵瞇著眼睛靠在城墻。
“大哥,我眼瞎嘞?看見馬車了呦!”
“很大很寬,不像是過路的呢!哇哇,還有夜明珠!”
“做啥子大夢?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會有富人來?”
守城士兵不耐煩的擺手,不滿被打斷偷摸小憩,但很快,他忽然瞪圓了眼睛,揚聲道:
“哎?等等,許是哪家的商戶!”
“快快,去迎來!”
玄三還未貼近,大致有百米之距時,就看到幾個黑點子沖了過來。
“哪家來!”
“哪家來的!”
“哪家來上交……”
守兵頭子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只小臂自馬車窗沿探出,寬袖微微褶起,露出腕骨瓷白。
修長手指間捏著一塊瑩白玉佩,紋路細膩,上雕有一半栩栩如生的龍首,‘巡’字正列其中。
清淡嗓音漾于四野。
“顧棐南,京派巡撫使。”
守兵頭子一個激靈,猛地揚首站直身子,“小的參見顧大人!”
幾日前,京城快馬加鞭送來急信,正是關于這位神秘的巡撫使大人打馬上任的事,傳言說此人年紀不大,被陛下委以重任拯救荊州百姓。
今日一觀,這傳言之一確是事實,瞧著都不及中年!
“嗯,勞煩差爺。”
守兵趕緊招手:“快,開城門!”
衛枕鈺坐在車中,聽著守兵激動的聲音皺了皺眉。
“這皇上居然沒在這兒為難你。”
本以為會在這入關之時給這新官一個下馬威,沒成想竟是這么順利?
顧棐南側眸嘆息:“不是不打下馬威,是沒到時候。”
就算朱襄不當人,但后來終究還是出了不少銀錢流入災地,但荊州災情卻依然未得改善,那便證明這荊州之地的蛀蟲,本就不少。
他此來就是要拿走這些人的糧米分給百姓,觸及其利益,遲早會為難他的。
玄三放慢了行進速度,守兵頭子緊緊跟在旁側。
“顧大人,這城主大人許是不知您今日到,便沒出來迎接,小的給您引路。”
“無妨。”顧棐南淡淡應聲,隨后掀開簾子看向車外。
衛枕鈺循著望去,瞳孔驟然一縮。
街道邊坐滿了形如乞丐的百姓,他們衣衫陳舊破爛,此時縮在一起,手中揣著一小塊馕餅滿眼驚恐的望著他們。
周遭建筑竟是都殘破不堪,大多店鋪都闔門緊閉,門角黏連著厚重的蛛網和塵土,顯然是早就不開業了。
處處皆是瘡痍。
腥臭腐爛的味道充斥在城內,衛枕鈺瞧著,難捱的抽回視線。
守兵很有眼色,見狀嘆氣解釋道:“時疫肆虐最嚴重的時候,城主羅大人實在沒辦法,便強行征用了百姓的住所,打通建了一個放病患的地方。”
“只是……那時連日死人,放都當不下,沒辦法只好不停的擴建。”
顧棐南眸光微轉,聲音微涼:“所以,百姓不僅難以維系衣食,連住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守兵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喏喏的應了聲。
衛枕鈺聽到這兒想到了什么,忽然問:”此城叫槐南城?“
“是,不過這是外人的稱呼,我們本地人叫這里南城,畢竟這里處在荊州南段。”
衛枕鈺腦海中驟然浮現出之前蘇漣的話。
南城會有蝗災。
只要提早屯糧,便能翻倍賣出天價,只是當時的她并非關注這南城究竟在何處,如今遇到了同名的……
思緒不休,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守兵再度出聲。
“商戶之前大多自發捐了銀錢和食用進來,未能緩解災情嗎?”
守兵聞聲,先是怔住,隨即目光有些閃爍。
“這個小的也不甚清楚,夫人不妨見城主大人時問詢一二。”
顧棐南眸色淺淡的掠過守兵的臉,勾唇輕笑:“那是自然。”
守兵頭子看見他笑了,卻是覺得頭皮麻麻的,脊背也涼了許多。
奇怪了,怎么總感覺這顧大人說話冷颼颼的?
阮鈴默默地望了下顧棐南的神色,心中嘆氣,這羅大人,一準被阿南惦記上了。
另一輛馬車上,懷知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切。
他望著那些眼眶深深地塌陷進去,滿眼青黑絕望、餓得骨瘦如柴的人,心再一次被刺痛。
若天下罹難,縱滿腹詩書文辭,又有何用?
倒是不如娘從行商門,賺得銀錢捐助賑災,亦或者像項爺爺般,能妙手回春解苦疾萬千。
一時之間,他竟是有些迷茫,捏的指骨盡白。
阿黎瞅見,很是貼心的問:“大哥,你咋啦?”
阿意當即也把小腦袋轉了過來,眨巴眨巴眼睛,拉住了懷知的手。
感受到自己弟弟地關心,他心頭微暖,有些悵惘道:“只是覺得文人無用。”
雍景瞧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驀地就被觸動了心神。
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竟是能想到這么深的層面了嗎?
梁疏看著懷知,又想到衛枕鈺有時同他碎碎念叨老大早熟的事,幽幽嘆息,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文人無用,何來文人?”
懷知僵住,緩緩轉頭過去,目露認真:“小舅舅,我不明白。”
梁疏看到那清澈倔強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姐口中的心疼究竟從何而來。
這個孩子,當真是澄澈無瑕,猶如珍寶。
他稍微頓聲,斟酌一番,緩聲道來:“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文本就是一國的脊骨所在,若一國之文高尚,那便多出風骨人才,若一國之文隨性,那便多出詩人文藝。”
“學文而治世,體現的并非醫者行善或是善者施糧這般直接,而是你行文得當便出良策,行良策而改糟粕。”
“如今你眼前所見,并非文人無用,恰恰證明文人之重,如今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不正是文官未行良策招致的嗎?”
雍景瞬間驚呆了下巴。
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講出來的東西嗎??
他爹那年紀講這么兩句還差不多!
懷知聽完后,卻是醍醐灌頂般,他有些迷茫的眼神再度堅定起來。
“我明白了!”
阿意阿黎:“還沒明白!”
梁疏嘴角一抽:“這也是你們娘教我的,有空讓她再給你們好好解釋解釋。”畢竟再多的,他也不會。
阿黎捏緊小拳頭:“哇!原來是娘的高見!”
阿意眼睛亮晶晶:“我還以為是小舅舅想出來的,錯怪啦錯怪啦!”
梁疏:“……”錯怪是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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