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明夷于飛 > 章節31:辛娘子的小算盤
    辛娘子猛的拈起香茅子脖子上的紅繩,碧綠色的玉片就被拎出水面。

    那玉片亮的呦,仿佛是春日里最嫩的葉子染上的顏色,碧透碧透的。

    香茅子被細繩扯著往后,她梗著脖子被后娘從水里拎了出來,差點透不過氣。

    在香茅子轉頭的瞬間,她的臉色就變了。糟糕!升仙令,她大意了,忘記了升仙令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掛著,平素穿著衣服蓋著自然不會被人發現。可這洗澡的時候,全身光溜溜的,卻往哪里藏去?!

    香茅子臉色蒼白的看著她后娘,頭發濕漉漉的貼著頭皮,宛如一只落水無助的小狗。

    辛娘子的手指用力的捏著玉片,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那神色里充滿了一種凌厲的光芒。

    香茅子被她的眼神赫得發慌,用力一扯繩子,那玉片飛快的就從辛娘子手里滑脫了出去,落到了香茅子的手心里。

    香茅子緊緊的握著玉片,雙唇禁閉,那神色仿佛一只護食的小狗,充滿了提防和兇狠之意。

    辛娘子心下明了,這東西一定就是神仙令。

    原來,它長成這般摸樣。

    不過辛娘子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她傲慢又無知的笑了一下,“呦,這是啥狗不識的物件,還碰不得?不就扯了你一下紅繩,還至于用眼睛撥楞我。”

    聽著后娘這種不含氣惱的調侃,香茅子緊張惶恐的心情忽然平復了一點: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香茅子不說話,她一面往后靠,一面從水桶中站起來。浴桶本來就小,她這么一折騰,那水花就迸濺到后娘的頭發上。

    后娘就大罵,“你不老實洗澡又作什么妖?!”

    香茅子一面飛快的爬出浴桶,一面快速的回答,“我洗完了。”

    后娘就唾罵,“洗你老娘個腳后跟!你這么囫圇拌片的洗能洗干凈?不上臺面的東西,本來尋思你救了辛茂是老辛家功臣,讓你好好洗個澡吧,結果你就不受抬舉,好好澡不洗,到迸了我一頭一臉的水,死丫頭片子,看我不打死你!”

    后娘一面捧水沖臉,一面技巧嫻熟的大罵香茅子。

    聽了后娘這么罵她,香茅子反而安心不少,是的,升仙令又沒寫名字,后娘怎么能認得呢!就算寫名字也不怕,反正后娘不識字。

    香茅子快手快腳的穿好衣服,也不理她后娘習慣性的罵她,自己拿了一條布巾在院子里彈頭發。

    辛崀和辛茂聽見后娘隔著門板罵香茅子,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還是那些熟悉的詞匯,兩個人對視一眼,忽然互相咧嘴笑了。

    等一會后娘泡好了澡,大家一起動手收拾了屋子,準備睡覺。小下屋只有一張大床,最近這兩天,一家人都是挨在一起睡的。香茅子靠窗戶邊,然后是辛茂,再然后是后娘,最里邊才是她爹辛崀。

    辛茂今天著實用功過度,剛爬上床,小呼嚕就開始打了。又過了半晌,香茅子聽著她爹的呼嚕聲也響起來了。

    黑暗中,香茅子不敢閉眼睛,她擔心后娘會趁她睡覺把升仙令摸了去。

    香茅子感覺后娘翻身了,然后她似乎抬起了手。

    香茅子緊張的用力攥緊玉片,結果后娘只是在辛茂身上摸了一圈,看他蓋被是否嚴實,最后摸索著給他掖了掖被角,就把手收回去了。

    這一宿,香茅子一會睜開一下眼睛,根本都沒睡好。

    昏昏沉沉的,快到天明,香茅子才睡去。

    當她從睡夢中驟然驚醒的時候,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了。香茅子悚然一驚,立刻去摸升仙令。紅繩依舊穩穩的在她脖子上,她轉了一圈,摸出碧綠色的升仙令看了看,這才放心,重新把升仙令塞到領子里放好了。

    她爬起來,發現后娘已經把早飯都擺好了,見她出來就譏諷到,“你如今竟然也成了大小姐,這都什么時辰了你才起來?!這到了鎮子里你可興起來了,到讓老娘伺候你!”

    香茅子聽了這話心頭大定,后娘斷然是不知道升仙令的,否則她的態度不是極度兇悍惡劣,就是十分的諂媚討好,斷不會如今天這樣的正常而冷硬。

    于是香茅子頂著她后娘的罵,開開心心的吃了飯,領著辛茂去學堂了。

    這邊辛娘子憋了一肚子話,終于等到香茅子跟辛茂都離開了。家里只剩下她跟辛崀倆個人,她臉上的從容和傖俗都不見了,而是變成了柔怯怯的小女人形態,哪怕素顏朝天,也帶著幾分柔美的味道。

    “他爹,我有事跟你說一下啊。”辛娘子柔聲說。

    辛崀沉默而柔和的看著她,他在等著她說。

    辛娘子憋了整整一夜,因為在發現神仙令的時候,她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個神仙令,必須是她兒子辛茂的!可是神仙令到底要怎么用呢,是要拿著當標記交給什么人嗎?還是到時候憑借這個去到什么地方?

    這些事,她不清楚,但她卻十分清醒——這事,不能再跟其他人打聽了,比如宋大娘。

    別的不說,能被有一個被神仙收為徒弟的機會是多么難得,這件事辛娘子比誰都清楚。為了這件事,別說殺人放火了,更下作的事情也會有人做。如果香茅子有神仙令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別說香茅子,恐怕他們一家子誰也保不住了。

    對于這一點,辛娘子的頭腦是非常清楚的。

    那一剎那,她就決定這件事除了家里人,外面的人是不能知道的。那么這個神仙令怎么用,要在哪里用的現實問題就擺在面前。

    辛娘子更清楚,就算她搶了香茅子的玉牌牌,香茅子也不會跟她說實話的,這丫頭性格倔強,而且有一張打不開、燉不爛的硬嘴。

    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要應在辛崀的身上。

    只有辛崀,才能在香茅子嘴中把所有的事情問出來。

    所以辛娘子柔情似水的含著,“大郎,我有事跟你商量。”

    辛崀正對新生活充滿了盼望和期待,這些天他身上仿佛燃了一盆烈火一樣,有使不完的力氣,用不盡的勁。這種躁動從早到晚一直燃燒,偏偏如今屋子逼仄,只有一張大床,而孩子們也大了,晚上便不好再做點什么,只是憋得兩只眼睛都要燒了起來。

    此刻孩子們都上學了,而外面又沒人來往。

    辛崀的眼神變化了,他如惡了三天一樣的狼一樣狠狠的盯著辛娘子,一把扯過她,關上門就把她往床上按。

    辛娘子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那聲音里并不多驚恐,反而帶著一點點纏人的意味。

    兩個人關在黑洞洞的房間里良久,良久。

    當云散雨歇,辛娘子靠著辛崀,額頭上的碎發都因為細密的汗珠而黏在一起,因此反而有一種別樣荏弱的美感。辛崀抱著她,略微粗糙的大手上下滑動著。

    氣氛正在旖旎中。

    辛娘子卻默默的流起淚來,那眼淚如止不住的泉水一樣,很快打濕了辛崀的胸膛。

    他想抬起她的臉,可是辛娘子卻使勁用下巴頂著他的手。

    最后,還是辛崀力氣大,到底用手掌托住辛娘子的下巴,硬生生的抬起她的臉,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竟是極為哀慟傷心的摸樣。

    這讓辛崀異常惶恐。

    剛剛還在情濃似火的狎昵,怎么忽然懷中的女人就慟哭起來,他毛毛躁躁的試圖用手指摸去辛娘子的眼淚。

    可伴隨著他的擦拭的動作,辛娘子的眼淚卻越發流淌個不停,簡直要溺斃了辛崀的心。

    “阿嫦,是我剛才弄痛了你?”辛崀低沉的問,帶著輕微的擔心。

    辛娘子用力搖頭,“沒。”

    “那你為什么哭?”辛崀又用力抱緊自己的女人。“是在擔心以后的日子嗎?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過上好日子的。”

    “大郎,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的。”辛娘子實心實意的說。

    這下輪到辛崀奇怪了,“那你怎么哭了?還這么難過?”

    辛娘子抽了抽鼻子 ,“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了大茂!”

    辛崀奇怪了,“大茂?他咋了,不是今早開開心心去上學堂了嗎?”

    辛娘子又往辛崀懷中使勁偎了偎,“是啊,香茅子昨天看著他能讀了兩個時辰的書,他總算把先生講的東西都記住了。興許,今天能不挨打了。”

    辛崀還以為辛娘子是因為辛崀上學挨打的事情難過,不由好笑,“你別心疼他挨先生打手板子。這玉不琢不成器,先生這是著實教導他才打的。”

    辛娘子說,“我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我不是心疼他挨打,我是覺得,這孩子讀書,實在是沒什么天分!”

    昨天香茅子怎么給辛茂補課,他們兩個人都看在眼里,確實發現了這種不同。一樣的上課,香茅子回來能給辛茂講的頭頭是道,辛茂則聽了幾遍還記不住,總是讓香茅子一遍遍不耐煩的重復著。

    這種對比太明顯了。

    再不愿意,辛崀和辛娘子也不得不承認,大概辛茂確實不是讀書的料。

    知道女人是心疼兒子,辛崀就去勸她,“你今天擔心大茂讀書不成,可早兩年,能有機會讓他認字,已經是祖墳冒青煙。如今我們還挪騰到鎮子上,大茂再不是讀書的料,也有香茅子照看著他,肯定吃不了什么虧的,那丫頭那股子勁兒啊,你還不知道嗎?!”

    辛娘子就是太知道了,她冷哼了一聲,“那大茂將來能怎樣呢?”

    辛崀奇怪,可還是順著辛娘子的話頭往下接,“將來大茂認得幾個字,無論是去米鋪當伙計,還是酒樓里當跑堂,當鋪里做差事,那都是極體面的。等到時候咱們再多攢幾兩銀子,給大茂說個能干的媳婦,到時候你就是老封君,整天啥也不用干,頓頓吃現成的!”

    辛崀這話說的極有趣,引得辛娘子不由的噗呲一笑,“你才整天啥也不干,跟頭豬似的!”

    辛崀見她笑了,就故意在她脖頸處拱了幾拱,“我是豬,那你就是豬食槽,天天讓豬拱。”兩個人一時間又調笑了起來。

    如果沒有神仙令,那么辛崀描繪的未來,辛娘子是滿意的。辛茂能夠脫離種地的命運,讀書認字,在鎮子里當了伙計,這對他們這種家庭來說,已經是極其體面的差事了。

    然而這些前景跟給仙人當徒弟相比,那就是個渣。

    于是辛娘子悲切的跟辛崀說,“他爹,我不想大茂一輩子就給人當給聽使喚的伙計,整天別呼來喝去,偶爾撿到兩文錢的賞,都歡喜的跟個什么似的。我想大茂當人上人!”

    辛崀沉默了,當人上人誰不想啊,可他們老辛家祖上幾代都是務農的人家,沒有那種命啊!

    “他娘,我知道你心盛,想著大茂出人頭地。可這孩子,一不是讀書的料,二沒那個命,這事強求不得。”辛崀只能安慰自己的女人。

    沒想到辛娘子一下子就坐了起來,身上赤條條的都沒穿衣服,她直勾勾的看著辛崀,“那要是有這個命呢?”

    辛崀被她嚇了一跳,“啥命?”

    辛娘子一句一頓的說,“要是辛茂有出人頭地的命呢?”

    辛崀想了想說,“那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讓大茂有個好前程!”

    辛娘子又一次確認,“你說真的?!”

    辛崀說,“真的。”

    辛娘子眼神都放光了,她伸手按住辛崀的胸膛,“他爹,香茅子有一塊神仙令,那東西能讓神仙收下凡人做弟子呢!”

    辛崀被唬了一大跳,“你別胡說,哪有這種東西?!”

    辛娘子急道:“咋沒有?這整個黃石鎮都傳遍了,今年仙路大開,各大仙門都在廣招弟子,只要與仙有緣,就能加入門派,成為真正的仙人弟子。那種榮耀,可不比當伙計強上百倍千倍!”

    開仙路這事,的確是最近黃石鎮的大八卦,每個人但凡見個人,就要拿出來吹說兩句。辛崀在收拾房子的時候,也聽到過眾人說起。只是他從來沒把這個事情當成自己的機會。

    于是辛崀也披著衣服做了起來,他嚴肅的問,“那你咋知道有神仙令這種東西?”

    這事容易,辛娘子從頭到尾如孩子學舌一般把昨天宋大娘的話描了一遍。辛崀聽著,到察覺到宋大娘沒按好心,“這個婆娘沒按什么好心,恐怕多半是在算計咱們家,你今后遠著她點。”

    辛娘子連忙答應了,她心里哪還耐煩宋大娘是啥意思啊,關鍵是神仙令。

    辛娘子說,“我想著以前對香茅子不夠好,昨天才想著補救,拉著她一起洗個熱水澡。結果給她洗頭的時候,就看見這丫頭脖子上套了一個紅繩,繩子上系了一塊長條形的玉墜子。那墜子,碧綠碧綠的,又亮又潤,絕對不是一般的東西!”

    辛崀認真的聽著。

    “我才剛順手拿著看一眼,那丫頭立刻就抽走了,一臉提防的看著我,連澡都不洗就沖了出去。他爹,那玉片絕對就是宋大娘說的神仙令!”辛娘子肯定的說。

    “這升仙令,是咱們老辛家的。照理說,它該給香茅子。”辛娘子一面說,一面用眼睛覷著辛崀,“可香茅子那丫頭野性啊,真讓她得了仙緣,一準不記得父母兄弟了,肯定自己顧自己的就跑了!”

    辛崀開始發呆,他又想起阿白那種清冷倔強的神情,如果香茅子真的有了仙緣,她會不會跟當年的阿白一樣,高高在上,從此對自己不屑一顧?

    辛娘子見辛崀發呆,她急道,“他爹!這仙緣與其給香茅子,不如給大茂啊!那孩子老實厚道,肯定不會不管爹娘。到時候我們再加倍對香茅子好,給她找個好人家,這事情不就十全十美了嗎?!他爹,你倒是說句話啊,這仙緣,到底給不給大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