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鄭淑葉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一個下邊村里剛進廠的學徒工,這時候卻能讓開車多年的老師傅甘愿讓位,把這輛損壞到千瘡百孔的汽車交到他手里。
這種身份的反差太大了。
由不得她不感到震撼。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氣溫持續下降的風雪夜,這輛車上十多個人的身家性命如何,就全在于他能不能創造奇跡。
這更讓小梁的形象在鄭淑葉心目中變得更為高大。
石國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問:
“小梁,電瓶熱乎之后,電就滿了嗎?”
“哪能呢,最多恢復百分之十,不過這些電量加上發動機自身充電,應該夠用了。”
“打開頂棚燈也夠用嗎?”
“頂棚燈泡耗不了多少電,打開就是。”
石國鵬打開了頂棚燈:“我就是要看看你不用離合器怎么開車!”
梁進倉笑了:“石師傅,我這就是野路子,你別笑話就行。”
然后他從車窗伸出腦袋,朝著車后大喊道:
“會不會凍死在這里,就看這一哆嗦了,老少爺們準備好了嗎?”
車后傳來齊刷刷的吼聲:“準備好了!”
“好!”梁進倉吼道,“我數一二三,喊到三都把吃奶的勁使出來啊!”
“好!”車后齊聲大吼。
“一,二,三——”梁進倉猛然松開剎車。
這輛車的倆后輪從石頭的斜面上滾下來,汽車開始向前移動。
加上后面將近十個青年的拼死推車,汽車開始緩緩前行。
梁進倉猛轟兩腳油門,就在第二腳油門落下,第三腳油門要踩下去的瞬間,他以快到極致的速度,把變速桿推到一檔。
也就是在掛進一檔的零點零一秒,發動機發出一聲垂死掙扎的悶叫,車頭猛然一抖,汽車居然起步了。
梁進倉穩住油門,讓汽車保持勻速慢行的狀態,大聲招呼老少爺們上車,并且喊著一定要注意安全。
等到后邊車上傳來歡呼,告訴小梁說全都上車以后,梁進倉開始加油。
當發動機的轟鳴聲有點發直的瞬間,他輕輕一松油門,同時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一檔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入二檔。
此時此刻,不是發動機聲音發直的問題,而是石國良和鄭淑葉的眼都直了。
這也行?
鄭淑葉當然不懂車,不知道車應該怎么開,更不知道所謂的離合器是用來拉屎的還是尿尿的。
但是,沒吃過死羊肉,還沒見過活羊走嗎?
下午的時候吳新剛在車好好的情況下,愣是掛不上檔,還把好好的一輛車給弄趴了窩。
而這位小梁同志,卻愣是把一輛趴了窩的車往回開了。
人和人的差距就這么大嗎?
她突然想起上學的時候聽到的一句話: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
此時她看到的活生生現實是,有的人把神奇變成腐朽,有的人化腐朽為神奇。
剛才那些孫子看到換上吳新剛開車,興奮地趴后邊看新鮮,覺得他年紀輕輕就能在鄉村道路上駕駛滿載的汽車,簡直就像一個出生倆月的孩子就能滿地跑,不僅稀罕,而且感覺又神奇又高級。
在現在的鄭淑葉看來,小梁這技術,無異于懷胎倆月的胚胎滿地跑那樣令人不可思議,無法理解,接受不了。
同樣接受不了的還有老司機石國良。
看著梁進倉在不用離合器的情況下,僅靠油門控制,行云流水一般地加檔減檔,石國良的銅鈴眼都快瞪成立蛋形狀了。
在部隊汽車連的時候,連里哪個汽車兵不是技術過硬的駕駛精英,什么樣的大風大浪沒見識過。
但是從沒想過不用離合器還能開動滿載的車。
梁進倉每一次云淡風輕地換擋,石國良在瞪大眼睛驚異之余,總要扭過頭朝右側的鄭淑葉做個夸張的表情,以展示內心滿滿的不可置信和由衷欽佩。
車后的木頭上,一陣陣爆發出歡呼聲,這種劫后余生的感覺,讓大家都興奮壞了。
剛才忙活一陣兒,烤了火,大家身上都暖和透了,再加上內心的興奮,一個個覺得寒風中的這點冷也算不了什么。
到了公社駐地,汽車當然先去醫院。
只不過離著公社醫院還有上百米遠的時候,梁進倉把車停住,告訴傷者可以下車了。
吳新剛以為醫院到了,居然喜極而泣,又開始嗚嗚地哭開了。
可是當他就要跨出車門的時候,才看清汽車所處位置,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混蛋,這是送我上醫院嗎?離著醫院還遠呢!”
梁進倉不理他,而是對石國良道:
“石師傅,離醫院最近的就是這個小坡了,讓吳師傅下來之后我還能順著坡滑下去起步。
要是他不在這里下車的話,那只能跟著去廠里了。”
吳新剛很想再給吳新剛補一腳。
這小子自從斷了胳膊就變成一灘狗熊,哭哭啼啼簡直熊到家了,現在好不容易大難不死回來了,立馬開始作威作福起來。
石國良真是多一眼都不想看他。
已經下定決心,吳廠長就是給他跪下磕響頭,這個徒弟也絕對不帶了。
把吳新剛趕下去,幾個工人陪他先去醫院,鄭淑葉知道吳廠長家在哪里,她趕去報信。
梁進倉順坡起步,平穩地把車開回廠里。
倒進去卸車是不可能了,只能先開進來,等明天修理工過來修離合器,修好了再說。
石國良戴著手表,一看已經十點多了,廠里除了看門的和值班的,早就走光了,伙房師傅封了爐子也早走了。
晝短夜長的冬天,這個點兒已經算是深夜。
國營飯店也是到點下班,早關門了。
石國良死拉活拽把梁進倉邀請到他家,要跟他喝兩盅。
他老婆和孩子已經睡下,也被他給叫了起來。
讓老婆趕緊把家里所有能做成菜的東西都給做了,必須要豐盛。
要不是殺雞還得褪毛啥的太慢,他都想把家里的大公雞宰嘍。
又吩咐大兒子:“去看看你孫叔睡了沒,把他叫起來,說來了貴客,叫他過來陪客。”
過了沒一會兒,聽到院門一響,接著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粗嗓門的罵聲:
“老石你犯了哪門子神經病,老子剛鉆進暖和和的被窩要摟老婆,你讓兒子砸門!
嚇死我了,還以為你開車掉溝里了呢!”
一聽這熟悉的聲音,梁進倉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孫叔”,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孫延成組長。
孫延成一掀門簾進來,滿屋子踅摸:“聽說來了貴客,貴客在哪里?”
當然他不是沒看見站起來朝他微笑,準備打招呼的梁進倉,只是被他選擇性無視了。
“你眼瘸啊!”石國良笑罵,“這屋里除了你我還有誰是貴客!”
孫延成瞥一眼梁進倉,鼻子哼一聲:“真沒看出哪里貴。”
石國良見孫延成對梁進倉態度不善,以為他還在擺頂頭上司的譜兒。
也沒在意,讓大家都坐下,就開始給孫延成講小梁的傳奇事跡。
他講得很興奮,因為小梁顛覆了他很多認知,讓他大開眼界。
在部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汽車兵,什么樣的怪才都見過,但是從沒見過像小梁這樣的天才。
這一番神乎其神的演講,讓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孫延成也不得不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石國良的駕駛技術和修車技術,在整個夏山公社那是有口皆碑的高超。
但沒想到下邊村里一個小年輕,居然比石國良還厲害數倍,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就由不得人不驚異了。
當沉浸在興奮當中的石國良問到小梁,你是怎么掌握這樣逆天的駕駛和修車技術時,小梁明顯猶豫了一下。
然后說自家鄰縣有個表叔,是開車的,自己跟在表叔車上一段時間,有一回車壞在路上,跟這次差不多的情況,正好就用上了。
一邊編著這套謊話,小梁同志一邊心里自嘲,又是表叔!
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出場。
幾杯酒下肚,石國良又開始感慨、夸贊小梁的天才,同時咬牙切齒地痛罵把車踢騰了的吳逆徒新剛。
“這回我下決心了,就是吳廠長說破大天,我也堅決不帶他了,我有了新徒弟,就是小梁。”
孫延成詫異地瞥一眼梁進倉,問石國良:“你不要吳新剛了,想換成小梁,廠里會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石國良銅鈴眼一瞪,“廠長要是不簽字,我辭職。”
一看他如此大的決心,孫延成訕笑:“你厲害,廠長都怕你。”
心里卻是暗自盤算,石國良確實是看上梁進倉了,讓他上車更是給了這小子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可他忽略了一點,小梁上車是一步登天,可姓吳的能善罷甘休嗎?
表面看是機會,其實是給他挖了個大坑。
想到這里孫延成不禁露出一絲帶有惡意的微笑。
你梁進倉在村里不是挺能的嗎,這回讓你感受一下公社里的能人!
看看你們誰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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