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天已經黑了,黑燈瞎火的肥田村長可不會蹬著車子去公社。
再說現在傍年根兒了,聽說路上有劫道的,更不可能去冒險。
肥田讓人去叫梁秉海,讓他開拖拉機拉自己上公社。
去了好一會兒,叫人的也沒回來。
又打發一個去叫。
也不回來了。
肥田真是有點壓不住火了,他覺著好像什么事都別扭,喝口涼水都塞牙了。
連派倆人去叫梁秉海,有去無回,難道半路讓手榴彈炸死了?
實在坐不住了,親自去梁秉海家。
沒等到那里,就在小胡同里碰上三道手電筒的光柱。
一看,其中就有那倆使者,另一個是秉海媳婦。
據說秉海早早吃了晚飯,出去串門去了,也不知道上了誰家,三個人這是挨家挨戶找他呢。
借著手電筒的余光,肥田村長疑惑地看著秉海媳婦那張焦急的臉。
他不知道梁秉海是真的出去串門了,還是聽說了今下午的事,提前躲了。
要是換了肥田村長的話,他就會提前躲了。
畢竟梁秉海姓梁,他夾在姓梁的和村長中間,哪邊都不好得罪。
不管怎么著吧,找不著就不找了,村子這么大,及等找著梁秉海,治安股長都該起夜了。
肥田村長讓村里那輛二五拖拉機拉自己上公社。
雖然二五拖拉機的車棚也是渾身漏風,但總比十二馬力的小拖連個車棚都沒有的強。
傍年根兒的晚上是真的冷啊,二五拖拉機跑得不慢,肥田村長穿著大衣,還是凍得打哆嗦。
這個點兒公社早就下班了。
公社大院后邊有一排平房,公社大多數干部的家都在那里。
肥田村長到過馮股長家幾次,熟門熟路去敲門,求見馮股長。
馮股長的妻子認的是宋村長,就讓了進來。
屋里電燈很亮,透過沒拉窗簾的玻璃窗,肥田村長看到里面坐不少人,分明是來客人了,熱烈的說著話,在喝酒。
再走近幾步,發現桌上的人大部分都認識。
公社的三把手鄭主任坐正上首,旁邊是副主任兼木器廠廠長蘇致祥。
然后還有木器廠的孫延成,武裝專干孫勝利,公社司機小王等人。
真正讓肥田村長晴天霹靂的,是大倉也人模狗樣的坐在桌上。
他看到的畫面,正是馮股長殷勤地給大倉倒酒。
大倉好像不勝酒力的樣子,要命不讓倒了,孫勝利就像老朋友似的抓著他的胳膊,招呼馮長民趕緊倒酒。
看樣子都喝高興了,酒席氣氛相當熱烈。
“宋村長,進去呀。”股長妻子在他身后說。
“哦!”宋村長轉回身來,“家里來客人啦,我不進去了。”
“你不是找長民有事嗎?”
“沒什么大事,就是從這里路過,想過來說幾句話,不急,過完年再說也行。”
“那你進去喝點啊!”
“不了不了,太晚了,黑燈瞎火路上不好走,我得趕緊回家。”
邁出股長家門的那一刻,肥田村長眼淚差點掉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感覺自己老了。
或者說,過時了。
曾幾何時,跟公社干部坐一起喝酒撈肉的,一直都是他宋村長。
但是今晚,大倉取代了他。
他在房門外看到大倉,居然膽怯了。
退縮了。
沒敢進去。
如果股長妻子進去說宋村長曾經來過,到了屋外又走了,大倉不定會怎么笑話自己呢!
可是有什么辦法?
他進去干什么?
進去報案?
這個案子真正的當事人就是馮股長的座上客。
如果馮股長秉公而斷,從頭到尾徹查下來,抓誰還不一定呢!
他想不明白大倉到底是走了什么樣的狗屎運,僅僅當了幾個月的木器廠學徒工,居然跟公社干部都打成一片了。
還成了鄭主任的閨女女婿——
對啊,他既然成了鄭主任的閨女女婿,當然跟公社其他干部也很熟了。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敵人的朋友,那就是敵人。
大倉是肥田村長的敵人,現在大倉跟公社干部成了朋友……
難道,他宋肥田從此以后在公社里再也混不開了?
一路之上,肥田村長心里那個難受,那個絕望,無以復加。
回到家把滿腔的怒火撒到小兒子頭上,大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小畜生。
宋其果要委屈死了。
本來今下午差點被槍殺,嚇得尿了兩次,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
老爹回來就劈頭蓋臉怒罵,他實在承受不了了。
歇斯底里地沖老爹大吼大叫,我還是你親兒子嗎?
你兒子差點讓人打死,你不給我報仇,還這樣罵我,是想逼死我嗎?
“逼死你,我還要打死你呢!”肥田村長抓起一個馬扎就給兒子開在頭上。
他真是氣極了。
這社會難道要變天了嗎?
老子說說兒子,都敢還嘴了!
今天敢還嘴,難不成明天還敢打你老子不成?
沒想到堂堂村長家里,居然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孽子!
肥田村長這一下是真打。
這樣的不孝子孫留著何用,趁早打死省心。
小兒子的腦袋破了,鮮血唰的流了滿臉。
王蓮鳳大哭大叫起來:“你要打死他了……”
宋其果捂著腦袋,不敢再還嘴了。
極度的委屈之下,頂兩句嘴已經是口不擇言,現在老子動手打他,再敢還嘴,打死都有可能。
左鄰右舍聽到村長家里又亂了,只好又紛紛跑過來。
有的拉著余怒未熄的村長安撫,有的趕緊帶宋其果去找赤腳醫生。
勸說了一陣兒,帶宋其果就醫的本家回來匯報說沒有大礙,小果的頭已經包了,扣著個大棉帽子帶回來的。
先不回家了,去他家睡吧,省得回來惹您生氣。
這樣安排也好,肥田現在看都不想看到他。
回頭再想想人家大倉,自己的小兒子還揚言回來繼續較量呢,怎么較量?
你是人家的對手嗎?
大倉越混越有出息,自己小兒子跟人家完全沒法比啊!
大倉現在成了公社主任的閨女女婿,有老丈人給他撐腰,在夏山街上還不得橫著走啊!
其實肥田村長還真是猜錯了,人家大倉根本就不是仗著老丈人的勢力跟公社干部打成一片的。
他既沒對象更沒老婆,哪有老丈人啊!
馮股長今晚請喝酒,不過是為了答謝大倉。
馮股長夏天的時候殺了幾棵樹,送木器廠解成板子拉回來,晾干了,準備打一套新家具過年。
從下邊村里請來一位手藝高超的老木匠,沒想到老木匠算了算,這些板材不夠做一套家具的。
現在不是興三大扇嘛,馮股長的妻子就饞一個三大扇,然后還要做最新潮的寫字臺,大圓桌,一套折疊椅子一類。
老木匠怎么算怎么不夠。
馮股長就去木器廠找蘇副主任,想從木器廠再買點板材。
蘇副主任一聽料不夠,就給馮股長推薦自己廠里承包配料的小梁,他計算得精準,讓他給你去算一算。
結果,小梁到他家給他量了量,然后大料大用,小料小用,彎彎木頭也都是物盡其用。
給老木匠一一標記清楚,不但夠了,還富余出好幾個凳子。
老木匠直接佩服得五體投地。
馮股長不但佩服,還感激小梁幫了大忙,給他省了不少錢呢。
武裝部長孫勝利聽說這事,也跑去請小梁,還沒殺樹呢,先讓小梁給他計算一下打一套家具需要殺幾棵樹?
馮股長為了感謝小梁的幫忙,今晚請他喝酒,因為鄭主任被小梁救過,也請了過來。
其他蘇副主任,孫延成等人都是熟人,一塊兒來熱鬧一下。
司機小王是故意留下跟著喝酒的,喝完酒讓他開著車和小梁一塊兒回家,反正兩個村離得不遠。
送下小梁讓小王把車開回家,明天一早開車來上班就行。
這是鄭主任安排的。
等到賓主盡歡也快十點了,這個點兒已經很晚,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睡了。
梁進倉被勸著喝了不少,小王也喝了不少。
不過開車還是沒問題,小王卻是不開,無論如何讓小梁開。
他覺得只要小梁在,自己的開車技術就拿不出手。
梁進倉因為多了份記憶,對于喝了酒開車有心理障礙,堅決不開。
當然,不但是這個年代,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初期那幾年,不但沒有喝酒不開車的概念,而且因為酒醉釀成事故,處理的時候還會成為一個酌情諒解的條件呢。
小王以為他醉得開不成了,也就不再堅持。
傍年根兒的夜里十點多,真的算是很晚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路兩邊白茫茫的雪,以及一個寒冷的冬夜。
走著走著,梁進倉突然喊小王:“王師傅停停,先停一下!”
小王趕緊剎車,慢慢停在路邊:“怎么了,撒尿?”
梁進倉捏著下巴想了想:“剛才你有沒有看到路邊有什么東西?”
“開車看路,沒看路邊啊。”
“我好像看著路邊躺著一個人。”
小王嚇一跳:“死的活的?”
“不知道死活,這樣的天兒躺路邊上,我瞥了一眼好像還沒穿襖。”
“沒穿襖,那不早凍死了!”
“你往后倒倒,不管死活咱都得看看。”
“是啊,人命關天,碰上了不能不管。”小王說著,開始往后倒車。
這回他也看到了,路邊確實躺著一個人。
沒穿襖,只穿著一件秋衣。
跳下車之前,梁進倉暗暗握住了那把轉輪火槍。
記憶中后世太多類似的事,裝作受傷或者怎么樣了,騙司機停車,然后實施搶劫。
傍年根兒了,有一些沒錢過年的人開始琢磨歪門邪道,集上的小偷多了,夜入民宅的多了,劫道的也多了。
現在路邊突然出現一個襖都不穿的人,零下二十度的氣溫,躺路邊雪上生死不明,絕對有問題。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