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線，配合著如今南蘇城中若廢墟一般的畫面，加上空氣中游弋著的漆黑陰氣，宛若陰曹地府。
徐淵左手后負，一手持槍，膝蓋微屈，一腳后蹬，長槍自格拉丹隼手掌貫穿而過，直入其人胸膛。
但…哪怕如此，格拉丹隼沉重的呼吸聲讓左道奇不禁有些駭然。
這是怎樣可怕的生命力，徐淵的槍到底有多強，從之前寥寥出手中便可窺見一二。
果然，隨著呼吸聲愈發沉重，格拉丹隼驟然睜開雙眼。
砰！
“好蠻子！”徐淵大喝一聲，目中殺意畢露，帶著幾分戰意。
如他這種層次，陰神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帶給他壓力了。
“你！殺不死我！”
格拉丹隼一聲爆喝，伸出一手，硬生生拽出刺入胸口的長槍，原本已經非人的身軀在這一刻竟然再度變得膨脹起來，撐破本就不多的衣衫，裸露在外的青色皮膚上纏繞著駭人的黑氣，一根根扭曲的黑色血管在強健的肌肉上膨脹，在相交處竟然浮現一片片凸起，似一枚枚神秘的符文。
他口中發出非人的咆孝聲，扭曲的音波沖蕩著城中為數不多的建筑，整個人面容上也浮現驚人的變化，從其嵴椎處開始，驀然浮現兩個大洞。
嗤~！
微弱的異物從洞中凸起，繼而迎風而長，像是接受了冥冥中的某種可怕力量一般。
眨眼間，一尊近十丈高，滿面青黑怪鱗，身軀似被符文纏繞，背生兩道猙獰如刀的骨翼，若傳說中的魔神一般的存在，浮現在眾人眼中。
徐淵在第一時間，已經伸手去拔屬于自己的長槍。
這次，他明顯感覺到了阻滯，來自格拉丹隼身上的力量，愈發驚人與龐大。
左道奇面露驚色，冥蛇怪叫著。
“哇，好可怕啊！小子，快出手，殺了這魔頭。”
“閉嘴！”
冥蛇卻是喋喋不休，“本神神力還沒恢復，快用那個怪老頭的手段。”
左道奇面容微滯，繼而眼中似是閃過一道恍然之色。
“你…你在說什么？”
冥蛇只是神秘的笑著，“你不是一直想看本神現在的實力嗎？本神承認了，不是眼前這傻子的對手，你快出手啊。”
左道奇腦中卻是浮現出什么零星的畫面，像是回憶起了什么畫面一般，卻又有些隔膜，似是無法想起。
‘我的記憶…被人動過？’
他面容上閃過一抹深邃，心中卻是有了答桉。
再度浮現上次去尚書府中的畫面。
“有些時候，年輕人，總歸是要有些熱血匹夫之勇的，不然怎么能叫年輕人呢？”張維正手持茶杯品茗，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左道奇。
左道奇避開他的目光，將目光落在窗外，“張相說笑了，登樓境界的修士，該收起那匹夫之心了。”
張維正搖頭而笑，“經歷讓你變得老成，你應該拾起年輕人的銳氣，比起現在的你，我更喜歡與虎躍戰斗的你。”
“我不想做莽夫。”左道奇微微強調，只是對眼前老人的敬畏，聲音并不算大。
張維正哈哈大笑，“為己私利而莽人稱蠢材，為天下而莽人稱英雄，我希望你做英雄。”
他的話，給了左道奇很深的觸動，他面上浮現一抹感動之色，但卻依舊什么都沒說。
不管是蠢材還是英雄，他都不想做。
于是兩人間的談話，在此時再度陷入沉默，茶室中僅剩下張維正倒茶時的流水聲與鳥鳥飄動的青色茶氣。
許久，張維正倒好了茶，微微舉杯，“你這次去江州，不會有援手，也不會有朝廷的人陪你去，你還敢去嗎？”
左道奇明顯猶豫了，東南一帶修行界的強盛，以他的實力無法縱橫，面對這樣的環境，以如今求穩的心境，其實并不適合去。
只是抬眼間，卻見滿面皺紋的張維正，充滿滄桑的臉上帶著歲月的腐朽磨礪，唯有那一雙飽經滄桑的雙目中微微透出一抹亮光。
那么亮光中，他似見到了一抹…懇求。
“我愿意。”
張維正笑了，很燦爛的笑。
那一刻的左道奇，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眼前這個深不見底的老人，曾經有恩與他，也算計過他，但這一刻，只是那蒼老的身形，便足以讓他對其僅存敬佩。
回憶再次到了這里，戛然而止。
到了這里，左道奇已經明白，張維正封印了他的一部分記憶，一部分關于那次談話的記憶。
這種手段，他不知道到底是否還是儒家能夠做到的范疇。
玄門中這種手段很多，但儒家，似乎沒有聽說過…
“你在想什么？”冥蛇有些戲謔的聲音響起。
“沒什么…”左道奇下意識回應，繼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度將目光匯聚在冥蛇身上，“不對，你早就看出來，我記憶被人動了手腳？”
“沒有，你別胡說。”冥蛇的語氣明顯有些躲閃，他將頭埋在扳指中堆放草藥的架子底部。
左道奇凝聲問道，“這部分記憶的缺失，是否對我造成了影響？”
冥蛇不語。
“你要是再不說話，你現在就走，不然回京之后，我將你交給抹去我記憶的人。”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冥蛇的底線，她勐然抬頭，“你！”
“你知道在荒古時期，為何有那么多神明傳說，卻很少流傳下來嗎？總是有凡人自稱見過神明，卻想不起神明的面容，以至于所有神明的外貌，皆出自凡人的臆想？”
左道奇面上閃過疑惑，“少轉移話題！”
“神明自有神域，凡見神明者，神不叫你知，你自然不知。你覺得，神明會在意凡人的想法而對你造成什么傷害？你知不知道，在神明縱橫的時代，見神，乃是機緣！”
冥蛇的聲音幽幽傳來。
這句話，給了左道奇很大的觸動，以至于徐淵與格拉丹隼間的驚天大戰，都忽略了不少。
等到他回過神來，冥蛇的身軀已經消失，不知鉆到哪處地方。
神明…
真的有神明嗎？
冥蛇那看似轉移話題的話語，卻是在告訴左道奇一個信息，神明不可被人觀想。
這不得不讓左道奇想起前世地球上的很多傳說。
佛在心中，佛祖能聽心聲。
舉頭三尺有神明。
很多各色的神話傳說與話語，似乎都在極力渲染一個可怕的信息，神明，無處不在！
無論是佛神，還是道神。
皆無處不在，心有所念，神皆可知。
張維正…也是神嗎？
左道奇心中一陣驚季。
只是，似乎有些不對吧，三道不可同修，張維正明明就是個二品儒士，怎么會是什么神，難不成，他已經是圣人的境界？
莫名的，左道奇想到一個奇妙的念頭，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發深厚，揮之不去。
紫孤道年紀輕輕，便是二品陽神真君，乃是因為其人前世乃是三千紅塵仙中名列前茅的絕劍仙。
張維正，是否也是某位大能的轉世呢？
‘比如，神明的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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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淵槍如龍，但眼前的格拉丹隼，恰如黎山魔神轉世，一拳一腳，皆無法無天。
拳與槍的再一次交錯。
在兩人已經徹底失去控制，全力出手的時候。
砰的一聲，地面如空氣、水面一般，被震蕩出清晰可見的漣漪，一道道裂隙在虛空中浮現，經久不衰。
這個世界的氣運，是一種似虛無縹緲，但卻與境界息息相關的存在，很玄妙，縱然是陽神強者，想要凝聚氣運，將氣運玩弄的如同自身的法力一般，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對生靈的大肆殺戮與毀滅，是會動蕩氣運的事情。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方世界，是不許陰神以上強者全力出手的，很多情況下，他們都是去天外解決戰斗。
或許徐淵與格拉丹隼間的戰斗，是此界很長一段時間內，全力出手的最高層次。
這并不包括陽神以境界虐陰神，他們知道如何控制自己，就如紫孤道斬薛家三房老祖、姬潛朙追殺無憂教右教宗…
他們境界更強，但控制力也更強，產生的戰斗波動，其實都不如眼前這兩位的劇烈。
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剩的兩個頭鐵準備爭奪血魂天丹的大天位陰神，也萌生退意，在支撐了幾波戰斗余威之后，他們…逃了。
超常規的戰斗，哪怕是李英蓮那追殺魔僧黃二三回歸的陽神魂念，在護持著李英蓮的時候，也忍不住滿口粗話。
“草，瘋了不成，都打算在陰神呆一輩子？”
徐淵與格拉丹隼的戰斗，越來越瘋狂，他們的速度，已經是左道奇無法看清的層次，只能透過他們出現的地方，看到黑色扭曲的虛空縫隙到處都是，一片又一片的虛空被他們打爆。
遠方的群山發出哀嚎，承受著他們無法承受的災難。
冬！
劇烈無比的大爆炸聲中，似是規則一般造成的虛空縫隙都在‘逃避’。
兩人在某一刻，忽然默契的同時收手。
卻見天邊不知在何時，被一層層的血云染紅，似是一尊更加恐怖的存在出現了。
這是能夠同時讓徐淵與格拉丹隼兩位絕頂陰神嚴陣以待的人物。
“來了…”
左道奇腦海中劃過一道靈光，心中清晰的知道來人是誰。
南蘇城一切的主導者，親手醞釀操控一系列陰神大戰的罪魁禍首，鬼不同。
明黃色的神秘陽神影子，他的面容在扭曲中看不清楚，但隨著血云的出現，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臉上浮現的那一抹凝重。
“乖徒兒，快往后退些，為師真身馬上就到！”
李英蓮清冷的眸子掃過明黃色虛影，一臉倔強的說道，“我要救人！”
天邊的血云中，緩緩傳來一個很是滄桑且雄渾的聲音。
“可是萬劍真君當面，來了就不必急著走了。”
他在…挑釁陽神！
左道奇神情頓時大駭，這鬼不同，到底是什么境界。
所有人都清晰的知曉，李英蓮的師尊是何等存在，但鬼不同在挑釁他，挑釁一個縱橫東南，人稱無敵的…真君！
一個眼上蒙著黑布、衣著破爛如乞丐，行走間略顯猥瑣的蒼老人影，從血云中緩緩走出。
他微微一笑，咧出兩排發黃的大牙，宛若老農一般的形象。
在不經意間卻是綻放著一種縱橫披靡的氣機。
“他媽的，你他媽的！你敢挑釁老夫！”
李英蓮的神秘師尊，似跳著腳發出怒罵。
不禁讓左道奇臉皮抽搐，從這明黃色魂影出現的時刻開始，他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在透露著其如頑童一般的性子…
高手…性子都這么怪的嗎？
左道奇被封印在陣法中，眼珠轉動間，掃過全場所有人，不禁感慨，在現存的所有人中，似乎只有徐淵的性子，最類普通人。
不對，他媽的哪個普通人像徐淵這么暴躁與嗜殺。
一群神經病！
鬼不同聽到萬劍真君的話，很是隨意的擺擺手，“真君稍安勿躁。”
他招招手，遠處那明明已經化丹的母根，在這一刻竟然再度顯露身形，那幾乎不著片縷的窈窕女子一臉委屈的從血云中顯露身形。
“主人，你終于來了！”
主人…
鬼不同像是老農面對農村中的狗一般，親昵的摸著女子的腦袋，笑呵呵說著，“來了，來了，瞧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
他取出的東西，給在場所有人干沉默了。
一顆顆腦袋、神丹、扭曲跳動的神魂乃至于殘破的尸體…
左道奇像是被一只恐怖的大手攥住心臟一般，巨大的壓力與恐懼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那顆腦袋，好像是第一個見到徐淵便退走的魔道修士的，還有那扭曲跳動、不斷求饒的神魂，也都是他的…
某種意義上，他被鬼不同……斬首抽魂！
又是一整套略顯熟悉的人的一切，被鬼不同喂給母根女子。
那個斷腿上的鞋，好像是魔僧黃二三的…
那根龍爪是誰的，不言而喻…
鬼不同出現后，不出一擊，不轟一拳，卻對整座城剩余所有人造成的震懾，遠超徐淵！
“多吃點，吃的多了，才能長大。”
唯有鬼不同略顯親昵的話語與滿臉血腥卻大口咀嚼的美艷女子傳出的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
終于，所有人都明白，鬼不同的目的。
他不止要突破大天位陰神的血魂天丹，他想要更強的天丹。
真人，如棋子，也是…資糧！
好狠的人，好縝密的心！
“慢慢吃，還有兩個大家伙呢，那邊還有一個陽神的魂念，吃了這些，我就能吃了你了。”
女子一臉癡迷的看著鬼不同，用力的點點頭，露出一副期待的模樣。
“你他媽的，老子受不了了，老子砍死你！”
明黃色魂影瞬間飛出，青虹劍隨之一起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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