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不講義氣!”

    當李泰去驪山熘達一遭返回華州時,剛行進家門,便見到若干鳳正小臉悲憤的站在前堂門前,眼神幽怨的盯著他。

    “你怎么回城了?不在鄉里陪著伯父,他不孤獨嗎?”

    李泰明知故問的笑問一聲,若干鳳聽到這話后則更悲憤,挺著肚子蹣跚走過來:“阿兄知我這幾天怎么熬過來的?每天早晚,我要被那惡娘子指使惡仆抽打屁股,她們用錦繡纏繞棍棒,打了我卻瞧不出!

    我今早返家,阿母見我臀肉還是白皙,還責備我厭學逃回,我實在沒了去處,只能到太尉公家暫避!那惡娘子已經放話,阿兄一日不回,她就不會停下打我……”

    “那你要我怎樣?替你報仇回來?”

    李泰聽他說的凄慘,甚至對女神直呼惡娘子,這舔狗是舔到鐵蒺梨上了,也覺得這小子是真可憐。

    “報仇,一定得報仇!”

    若干鳳連連點頭道,一邊揉著自己屁股,一邊搖頭嘆息:“我之前真是年少不懂事,竟覺得她是什么良善娘子,真是瞎了眼!伯父他、他待我也不好,只包庇自家的女子,我今只能仰仗阿兄了……”

    瞧這小子都快被折磨出童年陰影了,李泰也覺得獨孤信他閨女有點過分,拍拍他肩膀正色道:“你等我一下,我向太尉公辭行,咱們就回鄉!”

    他入中堂跟高仲密說了一聲,順便帶上宇文護贈給的那柄佩刀,便出門招呼眾人回鄉。

    “阿兄這寶刀哪里得來?真是醒目啊!”

    若干鳳瞧見他腰際佩刀,頓時忘了自己屁股疼的事,湊上來撫摸著那刀鞘嘖嘖稱奇。

    李泰聞言后也抽刀向他炫耀一番,左邊掛著宇文泰賜給的金印,右邊掛著宇文護贈給的寶刀,西邊這兩代權臣算是被他給安排明白了。

    上路時,這小子屁股沾鞍就疼,李泰索性把他抱在懷里,一路打馬返回商原莊里。得知獨孤家留守于此的家丁已經離開大半,他拉著若干鳳便往谷中別墅行去。

    山谷口還有幾名獨孤家仆員留守在此,眼見李泰走過來,有人入谷報信,有人則入前作阻攔狀。

    “此方我家園業,行止須聽誰人?滾開!”

    李泰怒視著攔在道路中央的兩名獨孤氏家奴,抬手指著他們怒喝一聲。

    兩人見他神情如此不善,神情猶豫著微微側身,李泰便從這當中穿行而過。那兩人見狀后,便也連忙追趕上來,不敢發聲阻攔,只是隨行于后。

    “阿兄,其實、其實我也沒有那么仇恨……只是小娘子她那么不講情面,讓我傷心。”

    若干鳳見李泰一臉的怒容,感動之余又忍不住小聲說道,終究還是不想把彼此關系搞得太僵。

    李泰低頭白了這個舔性頑強的小子一眼,冷哼道:“我自有處斷,你安待一旁!”

    “李伯山,你總算敢回來了!”

    別墅門前,得到家奴信報的獨孤妙音叉腰站在那里,穿著一身紫紅色的收腰袴褶,倒是顯得苗條俏美,只是那粉嫩臉頰上怨氣濃厚,有點破壞這份清新美感。

    “這是我家啊,有什么不敢回來的?”

    李泰在籬墻外立定身形,抬手將若干鳳推在一邊:“達摩你退開些,不要誤傷到你!”

    說話間,他便將腰間佩刀抽握在手,夕陽灑下投在那精鍛刀身上,彷佛手握一道璀璨陽光。

    夕陽暖色散漫于山谷中,高大英俊的騎裝少年抽刀而立,那俊美如刻的臉龐光影分明,英挺的身軀如勃發的壯竹,這畫面充滿美感又充滿壓迫。

    左近圍立的獨孤氏家奴們見狀后紛紛持杖入前,籬墻內更有幾名健壯仆婦忙不迭將自家娘子護在身后,那妙音娘子在愣了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掙扎著不肯退后,眼眶卻陡地紅起來。

    “你要做什么?我不怕你,我本也沒想害你。可你打了我,你又逃了!道歉都沒說一句,我就要鬧得你家宅不安、斗到底!”

    那小娘子推開身前仆婦,瞪大眼怒視李泰,又轉頭怒視一邊有些手足無措的若干鳳:“若干達摩,你同他告了什么屈?讓他這么憤怒……”

    李泰陡地揮刀砍向籬墻,只聽擦擦清脆破竹聲,一刀便斬斷數根幾比手腕粗細的竹子,那斷口更是平滑如鏡。

    見這寶刀如此鋒利,李泰也愣一愣, 一愣,有些不舍的收刀于鞘,轉又解下兩手托起,向著一臉忿態的獨孤妙音露齒笑道:“妙音娘子誤會我了,之前無知冒犯,我一直心藏愧疚,竟夜不安。

    有感歉言輕薄,所以出門幾日,訪得禮物再來道歉。惶恐請問,娘子你對這禮物滿意嗎?”

    “你、你這是要送我……這、這柄寶刀,不是生了我的氣,要來決斗?”

    那妙音娘子見李泰陡作變臉,一時間也有些沒能反應過來,臉上仍殘留怒態,眼神卻變得溫和起來。

    “怎么會呢?我又不是不辨是非的怙惡之徒,失禮在我,理虧在我,不敢妄求娘子不計前嫌,惟求盡我所能補償過錯。娘子若仍不肯諒解,我便再作用功。哪怕怨比天高,我有搬山之志!”

    說話間,李泰將這柄寶刀拋向靠近的獨孤家家奴,并瞥了眼神有些呆滯的若干鳳一眼。大哥今天給你上一課,舔在腠理、不得好死,舔在骨髓,那才是天命之人!

    “快、快把刀拿來!”

    獨孤妙音這會兒已經是一臉的喜色,招手便讓家奴將寶刀奉上,捧在手里愛不釋手的摩挲一番,喜悅之態溢于言表,片刻后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將這寶刀推回:“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況且我也不喜歡、不是不喜歡,我只要一個心意,送刀就不用了。你收回去,收回去吧。我要寶刀有什么用,這是你們男子防身建功的寶物。我阿耶也有寶刀,我都不怎么賞看……”

    后方抱著自家娘子犀角柄佩刀的婢女小雀兒聽到這話便有點茫然,原來娘子不喜歡寶刀啊,那我走?

    李泰又垂首作懊惱狀:“唉,伯山率性男兒,哪知娘子心意。只是想憑此寶物,證我愧疚之深,并想娘子日后再遇到如我這般唐突失禮的厭物,可以抽刀斷之!卻忘了娘子大家靜姝,豈會愛戀兇物?以我拙心,妄揣娘子芳懷,實在是失策、失禮!”

    “那是當然,誰敢對我無禮,我一定會砍了他!”

    妙音娘子聽到這話,口中哼哼說道,順手一把抄過婢女懷中佩刀并熟練抽出,也想學李泰那般揮刀噼砍籬墻,揮刀半途卻停下手,有些尷尬的送回刀鞘甩給婢女。

    “我原諒你了,你也不用再內疚。那日你就算不逃出,我也不會真的砍傷你。但就是……總之,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她擺擺手,示意靠在這里的家人們都退開,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李泰說道:“事情計較,我也有錯,你家園業景色的確比我家好,我住在這里很開心,謝謝你。”

    李泰順手接回寶刀系回腰間,老實說真要這么送出的話,他也有點舍不得,都還沒捂熱乎呢。但他這窮家破業的,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送出去后能讓這獨孤妙音感覺被尊重。

    “款待客人、務求賓至如歸,是我這個主人本分。妙音娘子不因山景簡陋而生厭惡,于我已是一喜,豈敢當謝。幽谷繁花若通人意,也是希望能有良姝美女纖手輕折,之前此間多居庸俗男子,雖有美景只是辜負。我才要多謝妙音娘子仙蹤涉此,使我滿谷馨香!”

    李泰又抬手作揖,笑語說道。

    “哪里是仙蹤,我只是人間女子。整日焚香,不香才怪!我是喜歡香氣,去到哪里都要帶上一些。太師、阿耶說李伯山你智慧敏捷,你又懂不懂得合香呢?”

    這娘子還沒城府深到掩飾情緒思維,聽到李泰這么夸獎她,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話找話多說幾句,希望能拉回一些之前見面并不愉快的經歷印象。

    兩人隔著籬墻一問一答的談話起來,站在旁邊的若干鳳則有些傻眼,看看李泰,又看看妙音娘子,這跟我想象的有點不同啊,你們怎還你謝我、我謝你的聊起來了?

    “阿兄,我屁股疼!”

    感覺自己受了冷落,若干鳳便又手摸后臀喊叫起來。

    李泰白了這臭小子一眼,那妙音娘子笑容也僵在臉上,過片刻才恢復如常,望著他冷笑道:“若干達摩,你說巧不巧,我家也有兄弟小字達摩。瞧見你我就想到他,他也總是頑皮胡鬧,管教不好就會磕碰摔倒。你可比他大許多,出入自己注意些!”

    若干鳳倒沒品味出這話里意思,但能瞧出那妙音娘子眼神有些不善,訕訕的把手掌收回干笑兩聲:“一下子又不疼了,好奇怪。阿兄,咱們去見伯父吧,幾天不見,你不想念他嗎?”

    李泰聞言后便也笑著點點頭,舉步走進了籬墻,妙音娘子見狀便也小步慢行的往別墅廳堂走去,瞧見自家婢女略顯促狹的笑容不斷瞥她,便指著小婢女回頭大聲道:“李伯山,我家小雀兒說你好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