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出現一支兩百多人的騎士隊伍,弓刀俱備,行止整齊。

    世道不靖,哪怕京畿周邊都盜匪流竄,民眾們為了自保,往往都要結伴出行。但如此規模的精壯隊伍和武裝水平,還是并不常見,引得道左行人紛紛側目,猜測又是哪一位典兵大將奔赴京畿?

    隊伍中,李泰策控著宇文泰賜給的那匹河西良駒,感受到左近行人那敬畏警惕的目光,心情頗感歡快。

    時至今日,他也總算是稍具出門耍威風的資本了,不至于再被人輕易的埋伏襲擊、追攆的狗一樣逃竄。

    這一支兩百多人的隨從衛隊,還是以他家莊園中的部曲壯丁為主,并搭配了數名賀拔勝留下的精銳老卒擔任隊主兵長,日常訓練勤勉、方法得當,氣象已經頗為可觀。

    至于隊伍所攜帶的武裝,則是近日從一些河東家族手中采買到了一批,弓刀鐵甲都數量不少,起碼不必再如之前那般拿尋常獵弓充數。

    能采買到這么一批軍械,同僚裴漢和薛慎出力不小。大行臺雖然不嚴禁民間發展武裝,但成批量的購置軍械武裝,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就連賀拔勝的部曲們在主公去世、不再參與一線的河防軍務后,前所配給的甲刀軍械都要歸還行臺。

    李泰一次性的采購了五百張勁弓、五百柄佩刀,制式的馬槊和兩當鎧各百,這都是他莊園現有的生產水平所達不到的。一般鄉豪武裝也都鮮少作此大規模的采購,價格同樣不菲。

    也是得益于之前李穆前往墨曹官署威脅那一通,結果李泰在臺府毫發無損的不受影響,讓同僚們意識到大行臺對他的賞識只怕還要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有了這樣一個絕對的背景靠山,待遇自然不同。當李泰提出要購置一批軍械的時候,裴漢、薛慎兩人也都熱情回應幫忙聯絡。

    這一批軍械也都定價公允,沒有溢高來賣,且品質不低,雖然搭配了一部分舊物,但也保養得宜、并不影響使用。

    但即便如此,李泰目下的儲蓄也遠不足以支付這一筆數量不小的資費。

    他莊園效益雖然不俗,但開支也大,龍首原上的莊業還要持續投入,又多了兩千多名賀拔勝的部曲要供養,更不要說還有鄉里渠盟那一攤事務,的確是沒有太多的浮財儲蓄。

    河東那些家族之所以肯賒貸給他,準許他分批付款,除了裴漢、薛慎兩人作保游說之外,大概也在于他們挺看重李泰的潛力。

    總之,李泰手頭剛剛寬松一些,轉又背上了一筆雖不沉重、但也數量可觀的債務,這負債運營的簡直無縫銜接。

    部曲們武裝起來,當然不是為的出門游逛耍威風,以戰養戰是通行古今的至理。

    單憑眼下種田運營的規模也實在不足以支撐更大規模的武裝擴充,所以在背上新的債務后,李泰也是迫切的想找人干一架,殺人奪寶搶物資。

    這一次兩百多名部曲跟隨前往長安,也算是一場行軍武裝拉練,李泰還在幻想會不會有不長眼的京郊匪徒攔路滋擾、讓他小試牛刀之余還能賺點外快。

    但可惜一路行至長安都沒有遇到什么騷擾,只沿途狩獵搞到一點野味加餐,可見京郊那些盜匪還挺有眼力勁兒。

    入京之前,他先在城外龍首原上的莊園中留宿一晚,順便觀察下莊園的建設現狀。

    龍首原莊的經營自不像商原莊那樣豪邁,只是將郡府原先幫忙搭設的籬墻換成了土夯的圍墻,莊園屋舍建造也不多,多數部曲還是住在氈帳中。

    莊園的土地倒是基本開荒完畢,且已經收割了一批生長周期不長的雜菽,因為土地久荒且乏水源灌既,未來一兩年里基本也只能保持輪耕養田的狀態。

    而且由于這里收容了近千賀拔勝的部曲,且多老弱婦孺,正當壯年的勞動力占比不多,單憑莊園本身的微薄收入,并不足以維持收支平衡,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還要進行持續的補貼。

    “龍首原釘子戶不好當啊!”

    李泰將莊園計簿翻閱一遍,又聽于此掌事的家人李孝勇詳細講解了一下莊園現狀,心里便忍不住嘆息一聲。

    他見莊園里已經搭建起幾座燒陶的土窯,且晾曬著不少的佛像造胚,便忍不住皺眉道:“諸種事業可選,為什么偏偏造此濁事?”

    李孝勇聞言后便苦笑一聲:“地貧難以豐收,造工補貼的話,左近豪強權貴各家都有精巧工藝,外求實在不多。反倒是這些陶像,左近寺宇需求甚大,哪怕造藝粗劣,也能長作長有。”


    說話間,他又講了講京畿周邊市場交易的需求現狀。無論官方民間都崇佛風盛,許多寺廟本身產能都跟不上,需要在外采購這些陶制佛像再高價賣給信眾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產業鏈。

    李泰了解這些后也頗感無奈,長安市場交易雖然繁榮,但商貿環境也基本穩定,如果沒有特別的工藝和產品,也難在這市場上掀起什么風浪。

    他在長安的勢力和影響都不大,也不打算近期就將商原莊的一些產業挪到這里經營,真要被人攻入莊園奪走工人工藝都無處追查報復。

    表哥崔訦雖然任職京兆尹,但長安最不缺的就是高官權貴,他頂多也只能提供有限的關照,做不到全方位的照顧周全。

    “若非阿郎厭極此類穢業,我都想在莊上捐造一座寺廟,禮請幾位沙門居此主持,招攬信眾。這些陶像現在賣出,十件也換不來一匹布,可若由寺廟傳法布施,利差十倍都不止!”

    李孝勇又搖頭嘆息道,為不能經營這條財路感到遺憾。

    李泰聽到這話,倒也略感意動,干不過就加入也是一種智慧,可一想到未來如果混大了,龍首原還得長住,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時的短利沾染晦氣。

    他也不是看不起佛教,但今沙門的確是混亂污穢,連基本的教義傳承都乏,哪怕后世一些佛理精深的道德之士也不敢說這一時期的沙門都是什么好玩意兒。

    世道混亂多年,王朝權威不高,民間倫理崩潰,這也是沙門能夠大行于世的重要原因。

    五胡次第興衰,各自底子潮的一褲襠稀屎,忠孝友悌那是一樣沒有,打了這么多年仗又想享受享受,不能天天持刀耍橫恫嚇,沙門就是塑造權威、維系統治的極好工具。

    需要宗教安慰的,要么是衣食無憂、想搞點精神追求,要么是衣食全無、只能搞點精神麻痹,社會的上層、下層都有這樣的需求,沙門自然興旺。

    李泰現在自沒達到搞點意識斗爭的層次,他要能毀神滅佛,廢上三五個皇帝還不手拿把掐?就連江東的蕭菩薩,都直接讓他肉身成圣、鑄成佛像,還花錢贖!

    但李孝勇這番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那些沙門佛寺各自富得流油,不正好是一個極佳的養兵對象?

    他手中這點力量,填在東西對峙的大戰場上塞牙縫都不夠,但打劫幾個佛寺還是挺輕松的,這也算是以戰養戰吧?

    一想到還有這么一個藍海大市場,李泰頓時變得激動起來。不過這種事也終究不體面,一旦被察覺,那是分分鐘要觸犯上下眾怒的。

    更何況,就連他自家部曲中都不乏沙門信徒,哪怕在外能掩人耳目,部曲中出一兩個叛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想要把這事業發展起來,第一就是得認真踩點、精選目標,第二就是要加強隊伍思想建設,咱們是劫佛濟人的大義,可不是褻瀆神佛的賊徒!

    于是李泰便也不再說不準燒制佛像的事情,反而吩咐李孝勇繼續擴大生產,過幾天他會從商原調運一批物資過來,爭取把這陶像事業做大做強,跟長安周邊的佛寺都搭上線,趁著送貨的時候踩點打探虛實。

    至于隊伍的思想建設,哪怕不搞這事業也得進行,倒是可以從容見功、不必急于一時。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在明確了這一條生財之路后,即便眼下還沒有真正見利,李泰的心情頓時也變得開朗起來。

    在莊園中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李泰晨練一番后便稍作洗漱,帶上幾十名部曲往長安去。

    入城之后,他并沒有直去拜訪李虎,而是先去表哥盧柔府上,送上一些莊里產出的時貨,包括整整兩大罐的蜂蜜。這可把盧柔他閨女高興壞了,一口一個表叔叫的甜絲絲。

    李泰順便跟盧柔講起之前李穆訪他、并威脅他合籍論親的事情,盧柔聽完后便皺起眉頭道:“人間不安,世風沉墮雖然已經是事實,但阿磐你能不屈強權、風骨自硬,這也是對的。若此驕悍再來擾你,你也不必同他當面沖突,傳信來告,咱們諸家在朝者,雖然武功不比鎮人,但也絕不會任由凌辱!”

    “時境變遷,需要靈活處事,若有強援的確誠心相助家聲發揚,我也不會刻薄不禮,但也不會阿諛強勢、曲結穢親!”

    李泰倒也沒把話說死,終究還是李穆給的錢不夠,這家伙根本就沒打算給錢!

    當他再講到李虎邀請的時候,盧柔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李文彬北鎮元老、資望等夷,雖然不知召問者何,但也不可等閑待之,咱們且去表叔府上共作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