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一座依山傍水的莊園里,隨著天色漸黑,莊人們結束一天的勞作,各自歸舍休息。

    很快,莊園便籠罩在一片靜謐的夜色中,唯有在莊園深處幾間房屋里,還有燈火閃爍,并不時傳出略帶放浪的嬉笑聲。

    小院外站著十幾名佩刀護衛,聽到屋里傳出的嬉鬧聲,其中一名護衛便忍不住悶聲低語道:“主公明明叮囑近日要出入小心,阿郎卻還要熘出來玩耍,竟還***女,叱干都督還是主公心腹部將,這是不是不妥?”

    “為奴安守本分,不要擅論主人!”

    一名護衛兵長聞言后便皺眉冷哼道,但接下來房間里便傳出更加響亮的嬉笑浪聲,那兵長便也低聲笑罵道:“或許叱干都督也樂與主人家情義深結……”

    眾護衛聽到這話,也都各自會意的低笑起來,更有人忍不住瞟向莊園中不遠處一排燈火昏黃的低矮房屋,那里正有一些莊上織娘在連夜紡織。

    房中淫聲越來越激烈,終于有人忍耐不住,悄悄的離開了此處,其他人見狀,便也都陸陸續續的有樣學樣,很快那織房里聲音也變得嘈鬧起來。

    到最后,小院外只剩下那名兵長和一個老兵仍在盡忠職守,兵長猶豫一番,最終還是沒忍住,低聲對那老兵吩咐道:“阿郎若有傳喚,就高聲來叫。”

    說完這話后,兵長便闊步離開。

    又過片刻,那老兵聽到左近傳來窸窸窣窣的雜聲,抬手按刀并低呼道:“什么人!”

    “軍主勿驚、勿驚,莊主知道護衛辛苦,派遣奴等來為軍主加餐……”

    夜色下,兩名身形句僂的莊人抬著一個木桶,小心翼翼的走近過來。

    那老兵聞到熱氣騰騰的飯菜香味這才放松了警惕,邁步走上前來低頭檢查飯菜,并笑語道:“莊奴倒也識趣。”

    “請問軍主,其他護衛呢?”

    兩莊客左右打量一番,不見其他護衛身影,便小聲發問道。

    “他們啊……”

    老兵剛一開口,陡覺后腰一顫,旋即口鼻便被一只粗糙大手捂住,尖刀刺透的腰腹下意識挺了一挺,旋即便抽搐倒地,沒了聲息。

    干掉這名老兵后,兩名莊客身形也不再句僂,步履矯健的沖入院中,其中一人叩門低呼道:“阿郎,主公有急事傳見!”

    房間中浪嬉聲陡地停頓下來,不多久一名衣衫不整的婢女便打開門來,未及開口詢問,喉嚨已被大手扼住,刀刃直向心窩一挑,軟軟癱臥在地。

    “什么事?”

    屏風后傳來趙永國滿是不耐煩的詢問聲,偽成莊人的刺客闊步入內,惡狼一般直撲還在榻上整理衣衫的趙永國,直將衾被把他蒙頭蓋住,另一手刀刃翻轉便將另一側同樣衣衫不整的嫵媚婦人釘死于床板上。

    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當另一名刺客拿著繩子走進來時,被蒙在被子里的趙永國兀自悶聲低吼,兩人快速將之捆綁起來,一頭一尾的搬出房間。

    院內兩人立定片刻,聽到別處浪戲的趙氏家兵們仍未察覺,這才沿著墻角陰暗處快速向著莊后奔去。

    莊園籬墻外早有數人在等候,瞧著兩人抬著趙永國飛奔而來,連忙抽刀將籬墻破出一個缺口,匯合一處再往遠處山坳疾行。

    山坳中也有同伴準備坐騎接應,一行人來到此處便各自上馬,夜色中再向遠處奔行。

    另一處山谷中,李泰已經在行帳里入睡,突然聽到帳外宇文護的呼喊聲:“伯山,快醒醒,領你去看好戲!”

    李泰聞聲后連忙披衣而起,宇文護一臉興奮的拉著他往山坡上走。

    兩人來到坡上一棵松樹下,李泰便見到數人舉著火把站在此處,中間圍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并用厚布蒙住了臉龐的人。

    “你們是什么兇賊?抓我為何?我耶乃章武公趙開府,要什么物貨都給,但若傷我,你們必也活不成!”

    聽到那人呼喊聲,李泰才知道宇文護這一路神秘是為什么,拉了宇文護一把做一個割頭的手勢,宇文護則搖搖頭,直從下屬手中接過一根硬木大杖,走上前去掄起木杖便狠狠砸在趙永國腿上。

    “啊……嘶,饒命、饒命……”

    趙永國受這一杖,身體頓時弓成蝦米一般,發出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叫。

    宇文護又對李泰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并將手里的木杖遞給他。

    李泰倒沒跟宇文護講過趙永國遣員刺殺自己的事情,宇文護搞這些顯然也不是為了幫他報仇。但大家既然是同伴,當然要狼狽為奸,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想到之前自己的慘狀 己的慘狀,李泰自然不會客氣,接過木杖掄起重砸,一杖落下,趙永國那條腿頓時折斷變形。

    這家伙痛得直從地上彈起數尺,一聲凄厲慘叫,落地后便沒了聲息。李泰正打算再往腦殼補上一杖,卻被宇文護給按住。

    “只是疼的昏厥了,現在還不宜殺之。這小子此夜淫辱部曲妻女,趙貴也不好經官細察,廢他一子也算泄恨。”

    宇文護彎腰查看了一下這小子的狀態,示意部曲將之拋在山坡上一塊顯眼的石塊上,然后才對李泰笑語道:“速行速行。可不能被抓個現場!”

    李泰當然也明白,當即便一起返回坡下宿地,快速的收拾行裝、清理痕跡,一行人連夜往西奔去,黎明時分便抵達長安郊外,在城外莊園里補了一覺,中午時自渡口過了渭水,沿渭北一路往華州去。

    渭南那莊園里,也是很快就發現異變,眼見莊園里男女死狀,自家少主又不見了蹤跡,剛剛發泄一番的護衛兵長只覺得兩腿酥軟如面條一般,兩手撐住一根木棍才能站立身形。

    “快、快找,所有莊奴散開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若是不見阿郎,你們全莊賤奴都要陪葬!”

    聽到那兵長顫抖驚懼的喊叫聲,莊人們一時間也都嚇得冷汗直涌,男男女女都被驚動起來,舉著火把以莊園為中心,向四野細細搜索起來。

    終于到了黎明時分,已經是大汗淋漓的莊人們才在十幾里外的山坡上發現了仍然衣不遮體的趙永國。此刻的趙永國還在昏厥中,一條腿扭曲的不成樣子,骨折處腫脹泛紫,瞧著便讓人感覺觸目驚心。

    很快護衛們也策馬行至此處,忙不迭命人小心翼翼的將趙永國搬抬到繩床上。

    這一挪動,趙永國頓時疼痛驚醒,下意識的大聲呼救,待見到周圍是自家部曲莊丁后,屈辱疼痛的淚水這才奪眶而出,并破口大罵道:“賊奴、賊奴!你們都該死、都得死……這么多人,竟防不住惡徒害我!”

    聽到趙永國的叫罵聲雖然沙啞凄厲,但也兇惡的中氣十足,那護衛兵長先是松一口氣,但旋即又轉為一臉的憂慮。

    這時候,一名甲兵入前來小聲道:“隊主,要不要……”他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抬手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那兵長見狀后先是一驚,片刻后目光轉為深邃,瞧一眼仍臥在繩床上破口大罵的趙永國,又看看左近數量不少的莊人,突然抽刀在手,直刺那名近前建議的甲兵。

    他將那死不瞑目的甲兵首級環割下來,提著走到已經驚愕收聲的趙永國面前撲通一聲跪倒:“阿郎,奴等死罪!正是這狗賊勾結惡徒,讓我們失了防備,連累阿郎遭劫……賊徒隱在莊里,必有莊奴包庇,仍有兇險未除,奴等還要保護阿郎,通知主公率部來救!”

    趙永國此時已是驚弓之鳥,聽到這話后頓時緊張不已,死死抓住那兵長手腕:“你要保護我,殺、殺光那些害我的奸賊……趕緊通知、通知我阿耶來救!”

    趙貴駐軍正在渭南不遠處,得訊之后便快速來到此間,看一眼重傷昏睡的兒子,頓時心痛得呼吸急促,一邊勒令家奴速往長安尋訪名醫救治,一邊收點人馬,以此莊園為中心,掃蕩左近游竄的盜匪與流民。

    他當然能猜到不是這些盜匪流民出手,如果這些人真有這膽量,絕不會還留他兒子一命。最有可能,是一些政敵對手作此加害。

    掃蕩一番,他也沒從這些盜匪流民口中盤問出什么有價值的消息,于是便又率眾直趨京兆郡府,望著京兆尹崔訦厲聲道:“郡中凡所武徒調動出入詳情,崔某給我細察一遍!如果找不到加害我兒的兇徒,郡中也要給員抵罪!”

    “郡中應訟追斷,亦是份內。但也需要章武公將苦主送此,詳細詢問始末,才知該向何處追查。”

    趙貴這幾天在渭南鄉野間折騰的動靜已經不小,崔訦作為當郡主官,當然也知道了他兒子遭受襲擊的事情。

    “我兒傷重難行,不可搬運挪動。崔某明知故問,是否有意包庇兇徒!”

    趙貴聽到這話,神情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崔訦聞言后拍桉而起:“章武公情痛可憫,但請勿惡聲誣人!郡府訟斷自有章程,君權授使,不敢冤枉。公若有異議,可奏于朝廷臺府,但此廨內卻非閑人咆孝之地!”

    “狗賊輕我?”

    趙貴當堂抽刀,怒聲喝道。

    崔訦也并不只是單純的政務官僚,同樣也有上馬殺敵的悍勇,瞪眼喝道:“崔某不器,但能為國守此尺桉。亂事者自輕,與人無尤!公自強勢,某自忠直,上命下行,不在你我!”

    此時,府衙群眾們也都聞聲圍聚過來。

    眼見廳堂內外人員越聚越多,趙貴終究不敢公然悍擊郡府官衙,緩緩收回佩刀,又恨恨盯了崔訦一眼,這才昂首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