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勢可真是動人啊!

    又送走一位訪客后,李泰站在前庭,遠遠瞧了一眼仍然等在門外等待入見的時流,他心中便忍不住暗暗感慨。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不短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待遇。最開始的時候還是挺享受的,畢竟誰又不渴望被關注、受重視呢?

    但很快他就感覺索然無味,甚至有些厭煩。這些來訪者似乎真的將他之前的客氣話當了真,覺得自己是來幫助李泰解決用人荒的,這就讓他有點不爽。

    他開始的時候,的確是想著團結群眾、分享權勢,畢竟得道者多助,也能免于來自背后的暗箭黑槍。

    可他現在不需要了啊,有了大行臺出面力挺,他只需要專注于事務就好,一般的閑言誹謗根本傷害不到他。

    畢竟在這件事情上,宇文泰是選擇傷害北鎮鄉黨的利益來保證事情的進行,如果最后半途而廢,這對宇文泰本身的權威也是一大傷害。

    之前誠心拉你們一起搞事業,你們愛搭不理,現在看到一個明確的鍍金混資歷的機會又全都湊上來。那就不好意思了,得按照我的規矩來,就是這么的小人得志!

    現在想要加入他這個小團體,首先第一點能力要足夠,如果連基本的辦事能力都沒有,我是不養閑人的。其次凡所舉薦,必須要是各自嫡系子弟。

    如果僅僅只是要求能力的話,李泰大可以自己挑選培養。

    之所以要接受群眾舉薦,就是出于一種綜合性的考慮,將家世背景、親長的政治資源和鄉土資源也列于考慮的范圍之內。大族嫡近和遠庶能夠發揮出來的作用,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雖然人不以血統論高低,但你們都已經要走后門了,老子又跟你們講什么唯才是舉的普世價值觀?

    看重的就是你們自身的綜合實力,就得是那種只要我不好,你們也別想安生的親近關系,否則憑啥給你們開后門?

    如果哪天真要有人搞我,你們也得考慮自己會不會受牽連。就算是要大義滅親,也得有種鉆心的痛!

    這兩個條件,還是篩除走了不少的拜訪者。這些人要么本身就不符合李泰的要求,要么就是抱著一種湊熱鬧的心理,有棗沒棗打三竿。

    邸中會客幾日,李泰最終選定八個備選,除了最初表態的裴漢堂弟裴鴻與李和的一名族子之外,還有六人皆是行臺輔臣的近裔親屬。

    這六個人他也不打算全都留下來,還是要看各自的才力與彼此的配合度,爭取再淘汰幾個。就算因此得罪對方而被上眼藥,也沒什么,順便在宇文泰那里刷一刷自己做事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的孤臣直臣形象。

    確定了人選之后,李泰便分別給這幾家去信,讓他們各家子弟在八月上旬入鄉匯合,然后便先一步離開華州,返回商原。

    離鄉時還是盛夏,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初秋時節。鄉里風貌變化不小,田間已經隨處可見勤勞收割的鄉人。

    也因為鄉人們忙于收耕,李泰這次返鄉雖然勢位、權力比之前進步更大,但鄉人們也都無暇擺出什么盛大的歡迎場面,讓李泰沒有享受到衣錦還鄉的樂趣。

    入莊之后,李泰先將積存的家事記載翻看一遍,然后又在家人們一片恭賀聲中,交代了一下自家人事的調整。

    他當然要帶領一批家人事員參與到公事中去,但家事也不可就此荒廢下來。

    李渚生作為西行家人最年長者,無論忠誠還是能力都是讓李泰最放心的,李泰便著他留在家中專心處理家事。

    部曲少壯中最出色的三個,李去疾還在當郡鄉團輔左周長明、參戍河防未歸。李孝勇則被安排去了龍首原,負責那里莊園開荒生產,順便對諸佛寺進行踩點、收集情報。

    李雁頭日常跟隨李泰出入,擔任他家部曲隊主,并跟著賀拔勝舊部的朱勐學習一些兵法韜略。

    賀拔勝的舊部,因為主公新喪熱孝,李泰雖然接手過來,但也沒有進行系統性的整編,只挑選其中擁有一技之長的幾員做事。

    現在賀拔經緯兄弟那里算是了結清楚了,李泰便也趁著這個機會將人事進行一下梳理。

    他最初接觸賀拔勝部曲時,賀拔勝士伍尚有三千七百多人。

    但除了正常的傷病死亡之外,年初賀拔勝遭侄子軟禁時,曾被驅逐了一部分,雖然之后有李泰的收容,但還是流散出一部分。

    賀拔勝在商原養病那段時間里,也有一些已經擔任軍官的部將脫離,以個人繼續為朝廷效力,并帶走了一部分士伍精卒。
    等到賀拔勝去世,殉主、守墓加上離散等等,到如今賀拔勝的部曲還只剩下將將兩千余人,銳減近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李泰畢竟不是賀拔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彼此之間的交接也只能循于道義。肯留下來的這些人,李泰自然要負責他們的生活與前途,但離開的那些也無從指摘。

    這當中,賀拔羖的自殺是李泰最感心痛的,他敬重這份忠心,但卻不認可這種行為。

    賀拔羖不只是賀拔勝的部將,還是他的養子,如果其人不死,無疑能更加穩固的統率這些舊部,賀拔經緯兄弟們也不敢那般威逼李泰。

    但人都已經去世了,再說什么也已經于事無補。好在還有朱勐這個長期擔任賀拔勝親兵都督的部將仍在,如今也是賀拔勝遺留部伍的首領。

    整治洛水不只是單純的民政行為,少不了要與地方豪強發生摩擦,還有上游的牧區也要做好爆發軍事沖突的準備。

    盡管大行臺沒有提及,但李泰也要確保自己手中能有一支可戰之軍。規模不必太大,起碼也得有著五六百人的兵力。

    他已經從高仲密那里討來一個名叫高鶴的家將,再加上朱勐,正好可以做這支隊伍的督將。

    當他將自己的心意向朱勐透露時,這仍然喪服守禮的勐將頓時點頭答應下來。

    他們這些賀拔勝的部將,是失志要為賀拔勝報殺子之仇。但賀拔經緯兄弟明顯的不足指望,想要達成這一夙愿,只能建立在李泰權勢進步上面。

    見朱勐答應的干脆,李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如今還只是帶五品將軍號的四品行臺從事,但朱勐跟隨賀拔勝征戰有功,卻有著三品的龍驤將軍號,一般情況下是絕不會屈事自己麾下,率領區區五六百人、還沒有正式編制的隊伍。

    賀拔勝麾下還不乏朱子勇之類隨他從南朝返回關西的部下,這些人未必以武勇著稱,但江南雖然士庶分明,文教還是淺勝北方,哪怕寒庶出身,但能有志于學,也能積累下一定的文化水平。

    李泰又從其中挑選幾員,搭配自家經過培訓的一些家人們,進入都水官署擔任令史、書令史等,將基本的行政基礎先搭建起來。

    將家中人事調整一番后,李泰便又著令通知渠盟在事人員,讓他們到商原莊來相見。

    “恭喜郎君、賀喜郎君,榮遷河使,鄉土生輝啊!”

    商原趙黨長等人第一時間趕來莊上,見到李泰后便是一連串的恭維道賀聲。

    李泰聞言后便笑語道:“大行臺之所以再授新事,也在于鄉親諸位的確治水修渠卓有成效,我今竊據眾功,心中也自感忐忑慚愧。邀見諸位,便是立足前事、放眼未來,希望能將吾鄉鄉德更向上下推廣,也需要諸位繼續助我,如此事業才能大有可望!”

    “郎君謙虛了,鄉里故態如何,我等各自清楚。若非郎君入鄉,仗義號召、首倡渠事,豈有今日水土祥和之態!無論臺府鄉野,凡是就此議論的群眾,誰能否認郎君首功?”

    吳敬義站起身來,一臉正色的說道。

    他本來還擔任鄉團都督官職,按照規定是應該參戍河防的,但卻擔心耽誤了渠盟事務,主動表示負責留守,已經將渠盟事務看得比鄉團事情還要重要。

    李泰一人得道,當然也要照顧渠盟這些共事鄉豪們,但在此之前,他還是問了一下渠盟事務發展如何。

    “之前鄉里得到郎君繼續擴大渠盟人事的指令,某便入周邊諸鄉逐一采訪,別境鄉戶也都深羨此鄉事業,又為渠盟引進愿與共事者上百人家!”

    負責外聯事宜的吳敬義連忙起身說道,并將一份洛水流域地圖呈交上來,里面清晰標注了這段時間加入渠盟的鄉戶所居位置。

    要治水,首先便需要確保民意基礎。而在這方面,李泰所組建的渠盟要比霸府和州郡的統計能力更強,渠盟的擴張就意味著鄉土人心的聚攏。

    “做得好,洛水干流悠長,治水也需要先后權衡。疏浚河渠、增設堰埭,無論朝廷還是臺府,都需要從鄉情急迫之處著手。渠盟所感召的鄉情聲音,便是都水立事的優先準則!”

    李泰接過那地圖看了一眼,旋即便給渠盟加上一層鄉情干政的意義,接著又望著吳敬義笑語道:“都水衙署新設,亟待干員參事。只可惜吳都督你尚有鄉團事繁,否則我倒希望能將你引入衙署共事。”

    吳敬義聽到這話,頓時一臉激動的起身表示道:“郎君如此垂青重視,某怎敢傲慢拒絕!鄉團少勇不乏,能代替我者亦有,錄事李去疾便可足當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