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一回生兩回熟,城堡中仍然騷亂未定,李泰部曲們已經在混亂中搞清楚了最重要的元素。

    “媽的,虧了!”

    李泰望著偌大馬場,廄舍中卻只有四五百匹馬,口中恨恨罵道。

    他本以為這一次總算咬上一口大肥肉,一啃滋滋冒油那種,卻沒想到最關鍵的馬匹居然只有這么點。

    這種情況倒也不是沒有預見,那郝仁王帶出去就有兩三千名胡卒騎兵,加上圈廄里這些,也算符合一個大部落的標準。

    只是李泰心里期待太高、仍存幻想,但現實還是給了他一耳光,這郝仁王也就那么回事,人物儲蓄沒能超出正常標準。

    “趕緊把城中散亂的馬匹再收聚回來!”

    剛才攻城時候太闊氣,李泰現在就像那種燒鈔票點煙卻發現褲兜里沒錢坐公交回家那種情況。

    現在馬匹之于他們,已經不只是大閱任務那么簡單,更關系著他們這些人能不能活下來成功逃離此境。

    他這人是很富同理心的,只覺得自己如果是郝仁王,那是絕不肯輕易饒過他們的。沒有充足的馬,跑路可就難了。

    在這馬場旁邊,又有一片圈柵,里面除了諸多的牛羊,就是城中關押的漢胡奴隸。

    李泰這么點人,想要將偌大城池完全控制起來并不容易,當即命人噼開那些柵欄,放出這些奴隸,任由他們撿拾器杖,為了生機而搏命廝殺。

    這些奴隸對城堡布局要更熟悉,乍得自由后很快便有人自告奮勇的引著李泰等人去攻打倉舍要害。

    郝仁王部壯卒倒也并未盡出,城中還有五六百名胡卒留守,除了城門處就屬倉舍附近留守最多,再加上那些聚集起來的胡部人口,在這狹窄空間內聚集起了兩三千人口。

    此時后路斥候也入城來告,郝仁王所部正在快速回援,最遲小半個時辰便會抵達。

    看著前方人頭涌動,再見到稀稀拉拉跟隨至此的百十個奴隸人口,李泰心中暗嘆一聲。

    剛才放出的奴隸人口起碼有千數人,如果這些人都能聽從統御,李泰還有信心守御此中,甚至熬到北華州若干惠等來援。

    可是這些奴隸乍驚難附,城中還有這么多鬧亂抗拒的胡部人口,留下來那就是困守死地。

    情況危急,容不得他再作思量,索性直接下令道:“燒!”

    大罐的膏脂被甩進那些擁擠的胡人之中、潑灑一地,又有火箭射入人群中,火焰頓時便熊熊燃燒起來。

    這畫面自是談不上美麗,但李泰也并不覺得殘忍,這些生胡難馴、久亂此鄉,哪怕被焚燒個干干凈凈,也不足補償所積下的累累血債。

    火勢蔓延開來,聚集在此的胡人們向四方逃散,整座城堡變得更加混亂。為了更加消耗這胡部人物元氣,李泰又下令將那些逃散的胡部人口往城堡南側的庫利川中驅趕。

    城頭上依稀可聞胡騎奔行的聲音,放棄收撿那倉儲物資后,城內眾人只是放開手腳收拾一些散落的輕便重要物料,趕在大隊胡騎到來之前撤離這座城堡,從東側城門繞行往北而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當奔行中的郝仁王看到前方城堡熊熊燃燒的火光時,頓時驚愕的瞪大雙眼、手足冰涼,身軀陡然僵硬下來,險些從馬背上跌落。

    護衛慌忙入前攙扶,郝仁王一把抓住護衛的手腕,心存僥幸的顫聲道:“不是城破、不是城破……我雄城堅固,那區區幾百西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么短時間里攻破……”

    護衛也很想說兩句安慰的話語,但嗓子里卻像被異物堵塞,發不出一點聲音。只看那火勢兇勐,總不會是留守族人在搞什么篝火晚會。

    “壞了,劉鎮羌……劉單于還在城里,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請他奏告東朝,求高丞相出兵、出兵,殺!殺光這些西賊!殺光兇殘漢奴!”

    雖然心中驚愕難當、悲痛欲絕,但郝仁王念及此節后,又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的抽打麾下坐騎,直向老巢沖去。

    李泰等離開那座城堡后,并沒有逃出太遠,只向北騎行出十數里,便停留在一處南北通透的谷口中。士力已經疲憊難支,再加上馬群又有壯大,夜中趕路實在不便。

    剛剛作了一番大惡,他們也不敢生火作炊,就著城堡里收撿來的酪漿飲品,啃食著干硬的糧餅聊作果腹,順便盤點一下此戰結果。

    此戰雖然攻破一座胡部堅城,但因為停留的時間實在太短,收獲只有四百多匹馬,還有三十多個愿意隨行的奴隸壯丁。物資所得不 所得不多,唯一可稱便是小兩百斤的金餅與金器,里面居然還有一尊劉師佛的金像。

    但李泰等也并不是沒有損失,攻城時或傷或折、加上城中逃散沒能尋回的,一共損失了兩百多匹馬。但最心痛的還是折員六七十人,多數都是死在李雁頭那場戰斗中。

    雖然說慈不掌兵,但李泰還是不忍去看那些被馱在馬背上的部曲尸體。

    他能認清事實、不作幻想,對敵人絕不留情,但是對因為自己的決定而喪命的部曲們,仍難免心存一份愧疚。誠然,胡人的命也是命,可就連禽獸都有親疏遠近的認知,命和命終究是不一樣的。

    但眼下也不是悲情抱憾的時刻,他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這些。

    “郎主,這是雁頭在城中斬獲的人事。”

    李到湊上前來,將一個血淋淋的首級并一方玉匣遞在李泰面前:“此獠正是劉平伏之子劉鎮羌,匣中有符令和東朝給賜告身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李泰前后幾次冒稱劉鎮羌的部下,卻沒想到彼此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盡管在這荒野寒夜捧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實在有點滲人,但李泰還是忍不住湊過去仔細端詳一下,倒也沒瞧出來什么奇異特殊,將那符令告身略作打量便收起來。

    李到見李泰有些不太在意,便又解釋道:“賊胡狡黠,郎主應有所見。哪怕尋常的賊卒,平野追殺也很不容易。想要擒殺賊首,則更困難。因此朝廷論功不計斬首,只以賊酋為功。舊年諸軍齊出,但賊酋多遁,未為盡功。我部能夠擒殺劉鎮羌,并有東賊符令告身為憑,已經是北境罕見的大功了!”

    李泰倒也不是不重視,只是心情欠佳。聽到這話后,他便不由得感慨北境胡情這樣猖獗,應該也跟朝廷如此獎酬態度有關。

    對西魏朝廷而言,首要任務是生存,其次就是與東魏交戰,陜北此境重要性便靠后許多,此邊鎮將態度便也不夠積極。

    像是之前若干惠一場出擊,雖然戰果豐厚,但也沒聽說他獲得什么實質性的賞賜,應該也是因為沒有抓獲斬殺什么名號響亮的胡酋。

    “如此看來,這位劉單于倒是值得認真對待一下。”

    李泰討來一塊麻布,擦干凈這首級臉上血水,將之層層包裹起來,又拋給背部中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李雁頭,笑罵道:“傻人有傻福,你小子要出人頭地了!”

    “能出哪去?我又不像去疾那么有心機,只要追從阿郎出入,心里踏實!”

    李雁頭嘿嘿傻樂幾句,又因觸動傷口抽起幾口涼氣。

    這一夜,郝仁王大概在忙著收拾老巢的殘局,沒有率兵追趕上來。李泰等人也難得的喘一口氣,恢復一下體力。

    黎明時分,他又跟部下們在荒野偏僻處挖坑,親手將諸戰死部曲埋葬,口中喃喃自語道:“榮華未共,埋骨異鄉,我是虧欠了你們。且先留此,來日再轉回榮葬。你們英靈不遠,便瞧著我于此境繼續掃蕩腥膻!”

    做完這些事情,一行人便繼續上路。

    因為在郝仁王老巢中意外斬殺了劉鎮羌,也算是消弭了一場或將發生的胡患兵禍,大可彌補他們都水行署大閱備馬不足,可以繞道歸去。

    但李泰卻覺得做事得有始有終,眼下時間還很充足,好不容易浪到這里,倒是不急著返回。

    之前信口胡謅,都有胡卒對他們身份半信半疑,現在可是得到了東魏封授劉鎮羌為夏州刺史、領民酋長的印符告身,趁著左近胡部還未盡知劉鎮羌已死的消息,當然得再搞點事,瞧瞧這張虎皮好不好使。

    幾番襲胡得手,眾人這會兒心情也正狂野,聽完李泰的計劃,也全都樂意至極。

    于是接下來他們便曠野直行,斥候鋪開尋覓胡部蹤跡,很快便又鎖定一個北境胡部,規模兩千多人。當看見李到所展示的劉鎮羌印符信物后,便深信不疑,酒食招待一番。

    這些人的態度越恭敬,李泰就越覺得他們西魏真是前景堪憂,于是在部落中吃飽喝足后,讓這酋長將族中壯卒都聚集起來,瞧瞧他們夠不夠資格跟自己一起搞事情。

    幾個時辰后,兩眼血絲密布、一臉憔悴又猙獰的郝仁王終于率部追趕到了此境,見到這部落內外一片狼藉、牛羊亂走,部落中央則留著一堆胡卒尸首,那尸堆上還擺著一張羊皮,羊皮上血書“殺人者劉鎮羌”。

    “狗賊猖獗,該死、該死!我必殺之!”

    被部屬告知血字內容后,郝仁王只覺得血氣陡地沖涌上頭,身形搖晃著、牙齒都被咬得崩碎一塊,握緊拳頭怒聲咆孝道:“分告諸部,劉單于已遭西賊殺害,諸部若恐東軍來時不能自保,隨我圍殺兇賊,為劉單于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