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宴會鬧哄哄的持續到了夜深時分,等到那一百匹帛的賭資散盡,宇文泰才起身宣布宴會結束,吩咐親兵護送眾將各自歸營,并交代宇文導代為主持明天的大閱。

    李泰被安置在了宇文泰的親兵營中,宇文導親自將他送往營帳,李泰也是忍了好一會兒,才沒問菩薩兄你看我穿這衣服像不像你小叔?

    第二天一早,李泰還在睡夢中,便被校場上的鼓角聲吵醒了。聽著那些讓人血脈賁張的鼓角聲浪,他也沒了什么睡意,披衣起床,在營地中逛了一圈,也沒人說什么接下來的安排,只讓他在營地里再等等。

    如此一直到了上午時,才有謁者入營,將他召入了大帳。

    大帳內不像昨晚那樣熱鬧,除了一些臺府侍臣屬員,便只有宇文泰和于謹、怡峰坐在席中。

    見到李泰行入進來,宇文泰臉上笑容和藹,望著他說道:“今早入拜太子殿下,論定了你的官爵賞賜,且先聽賞吧。”

    李泰聞言自是一喜,連忙入拜下來,便有謁者入前宣告了他的新官爵:洛川縣子、食邑五百戶,四品鎮遠將軍,之前的大行臺從事中郎、都水使者等職事仍領,加銜大都督。

    聽到最后,李泰已經忍不住的樂起來,果然還是要時刻緊跟老大的步伐啊!

    他之前倒也預料到經此之后,應該會給他加一個實際的軍職,開府、儀同之類的自然只是幻想,能加一個帥都督銜已經很滿意了,卻沒想到直接就來了一個大都督!

    如今的西魏軍事系統中,開府便是最高等級的大將,需要本身戰功卓著又部曲眾多,開府治事、自募員左,若再加方伯之任守牧一方,簡直就是一個小號的行臺,擁有極大的軍政自主權。

    儀同全名是儀同三司,出入儀仗類比三公,更多的是表現榮寵,是政治上的待遇。在府兵組織結構還沒完全形成的當下,儀同倒也不能代表具體的權力大小。

    開府、儀同都是比較特殊的存在,而大都督可以說是常規軍職中最高一等。一些兼領鄉兵的大州刺史,加銜也只是大都督,更多的則僅僅只是帥都督、甚至都督。

    今年霸府又加強了對豪強鄉兵的征募力度,使得都督等一系列的銜號更為拔高。

    去年邙山新敗,西魏朝廷各個方面都告急,直接將都督一職拿出來作為輸賞格的賞賜內容,以至于一些縣域鄉豪都踴躍捐輸,獲得都督職銜,大大緩解了霸府燃眉之急。

    可是到了今年,情況便不再像去年那樣嚴峻,而對鄉團的征發面又擴大許多,都督號便不再輕授。而是將之前的軍主、統軍等職銜并入鄉團系統中。

    于是如今的鄉團組織,便形成了軍主、統軍、都督、帥都督、大都督這一系列的職銜。去年所濫授的那些都督號,也按照過去一年的表現而各有升降。

    像去年那種一縣便可捐輸得授數名都督的好光景,算是一去不復返了,今年鄉團所授職銜,大多集中在統軍、別將之間,都督儼然已經成為高不可攀的存在,不再輕授。

    李泰這個大都督銜,若是放之州郡,按照鄉團武裝的壯大趨勢來看,過不了多久怕是能夠直接統率近萬人的鄉團武裝,當然前提是能夠征調這么多。

    當然府兵的編制創建并非一帆風順、全無波折,眼下只是到了一個有點無序的膨脹期,良莠不辨的盡可能擴大兵員基礎,所以看起來職權偏重。

    等到這種情況穩定下來,必然還會進行篩選裁汰,優中選優、縮減常備武裝的規模,放甲于耕,達成一種軍事武裝與耕作生產的規模平衡。

    但無論如何,李泰能夠加授大都督,都絕對是一種超遷拔授。除了確鑿可見的軍功,應該主要還是在于他昨天在大閱獻俘時的表態效忠,當著西魏太子、當著內外將士的面,真的是給了宇文泰極大的面子。

    他的爵位只是從縣男提升為縣子,食邑的多少也只是一個單純的數字,但在職銜上卻有了一個從無到有且是超遷的跨越,也可以反映出宇文泰和西魏太子這對翁婿對自己的不同態度。

    若他昨天順從西魏太子、配合其表演的話,爵位上可能會有一個巨大的躍升,連升數級都有可能。但是在職銜上就不好說,別說大都督,子都督可能都輪不到。

    跟爵位這種虛無縹緲的榮銜相比,李泰當然更喜歡實實在在的職權提升,心里甚至忍不住幻想,如果現在跑去那太子營外大罵一通,能不能直接搞個開府?

    見李泰高興的表情都有點失控,宇文泰又是一樂,繼而便板起臉來正色道:“朝廷用人、權勢分授,可不只是為的讓你作威人 作威人間。洛水雖是內河,但也灣流曲長,上有賊蹤出沒、下有群眾待哺,若是所任失治,則受害深切!”

    “臣謹記主上教誨,盡我所能、謹慎施治,不負上恩、不害下民!”

    李泰又連忙拱手表態,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見他如此恭敬端正的態度,宇文泰也暗生感觸,跟那些共事多年的名臣大將相比,他其實更樂意賞用這些世道后進。

    彼此間名位分明,該賞則賞、該訓則訓,恩威皆出于我、掌控十足,跟那些等夷強臣交流起來,則就難免諸多顧慮,不可恣意。

    “正共在席二公商討北州胡患事宜,你新與交戰、載功歸來,職內也多牽連,入席參議一番。”

    宇文泰又指了指帳內空席,示意李泰過去坐下。

    北境胡患是一個長久存在的問題,之前沒有富余的精力,也就只能冷澹處理、由之任之。李泰在陜北搞了這么一通,讓這個問題重回大眾視野中。

    李泰所繳獲的劉鎮羌符令告身,意味著東朝的高歡一直沒有放棄向陜北滲透的嘗試。這一次是運氣好,將擾患扼殺在萌芽中,長此以往則不得不防。

    太子在大閱中搞上這么一場,也說明元魏皇室有從這方面做文章的意圖。大統六年時柔然南犯,朝中便不乏聲言指摘霸府在北方的防守漏洞太大,若再借此發難,霸府也會變得非常被動。

    所以這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胡患騷擾,而是內憂外患、錯綜復雜的綜合問題。如果還不能積極面對、妥善處理,或許就會醞釀成更大的擾患。

    于謹舊曾擔任宇文泰的夏州長史,又帶兵平定稽胡叛亂,怡峰也曾經以夏州刺史參與平定劉平伏。這兩人也都算是熟悉北境邊務,故而被召來商討此事。

    但見宇文泰僅僅只是召見了這兩人,并沒有集思廣議的討論這個問題,李泰也能猜到宇文泰當下的心情應該是頗為糾結的。

    一方面西魏還沒有完全走出邙山之戰的陰影、國力仍然虧損巨大,另一方面關中核心區域仍需繼續深入的進行消化,并沒有太大的力量可以放使邊疆。

    陜北地境初看只是稽胡猖獗的問題,可如果放大整體來看待,那就需要承受東朝晉陽霸府和北方柔然的雙重壓力。究竟需要進行多大的投入才能防備周全,宇文泰心里也在打鼓,所以不敢放開討論。

    李泰坐下之后,并沒有急著發言,而是傾聽這三人各自所持的論調。

    怡峰的主張是,加強對畢竟親善朝廷的胡部羈縻力度,將那些胡部酋長任命為左州官長。所謂的左州,就是區別于正式州郡結構的羈縻州,劃定一片區域為此胡部世代領地,名義上要受朝廷節制,實際則各行其事。

    之前劉平伏所擔任的東夏州刺史,就屬于左州州官。雖然其人舉兵叛亂,但這畢竟只是一個特例。大多數時候,那些胡酋們還是比較樂意接受朝廷官爵的。

    在國力本身不足的情況下,這樣的羈縻政策也算是成本低也頗有效果的方法。

    于謹的主張則更進一步,除了增加一定軍事投入之外,還提出可以聯合漠北一些新進崛起的胡部勢力,諸如鐵勒、突厥等已經漸漸不再臣服柔然的部族,但也只是一個大區域的防守同盟,以西魏的國力水平還是做不到遠交近攻。

    這兩種思路也并不新鮮,歸根到底還是配合宇文泰關中本位的思路,只是將已經存在的問題延后處理,爭取一個自我發展的時間。

    宇文泰在聽完兩人論述之后,又沉吟了好一會兒,他心里也是基本默認了這兩種主張,視線一轉看了一眼坐在席中一直沒有發言的李泰,便又隨口問道:“伯山于此有什么見解,放膽說來。”

    “臣確有愚計在持,請主上并兩位開府斧正。”

    李泰聞言后便站起身來說道:“前者不入北州,只道荒蕪。但真正入境行走一遭后,才發現北州地理并非一無所取,水草豐美、宜于耕牧者不乏。若能于彼鄉設軍設屯,不費國庫物料即可聯防鄉里。”

    聽到這里,帳內三人臉上都露出一絲淺笑,雖然沒有明說,但卻顯然覺得李泰想得太簡單了。

    現在朝廷面對的問題是兵少物缺,沒有太多的人力可以投入陜北,而且講到耕墾條件,陜北又比關中差得多。就算霸府組織人力前往開墾,多少人又愿意前往?

    李泰的想法當然不止于此,繼續又說道:“關中沃土誠可留戀,但北州也同樣有物誘人。臣請問,臺府鹽政督治如何?若將鹽政、屯事并于一體,當中必然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