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戰斗仍在繼續。

    寒冷的天氣中,長時間的野外活動讓人馬肢體都變得麻木起來,動作也因此顯得有些滑稽夸張,廝殺起來力道或輕或重,以至于本該血腥慘烈的廝殺居然顯得有些不實。

    吼……

    一名胡卒大聲吼叫著,手中的戰刀直將對手坐騎馬后腹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各種臟腑血污之物頓時噴灑出來。

    那馬匹哀鳴著跌跌撞撞摔倒在地,眼見已是活不成了。馬背上的騎士一條腿被傷馬壓在地面上,努力掙扎著想要將腿抽出,但卻只是徒勞。

    “可惜了……”

    胡卒心中暗嘆一聲,他這一刀本來是想刺穿對手的肋腹,但因力道用短落在了馬身上,不得不浪費力氣再補一刀。

    瞧著對手還在地上拍打著馬尸徒勞掙扎著,這胡卒獰笑著、提刀策馬便沖上前去,心中則在盤算著只要再殺掉眼前這一對手,他就成了小隊里殺敵斬首最多的人。

    渠帥之前便有許諾,攻破廣武城后一定重賞積功最多的勇士們,讓部族勇士按照功勞大小先后入城,功勞最大的最先進入,自然就能盡情劫掠,挑揀最多最好的戰利品!

    要先搶上幾罐油膏,涂抹滋潤一下皸裂的手臉。還得抓上幾只長角的公羊,宰殺了祭拜餓死于途的阿耶。換上一把長刀,最好是能搶到一桿大槊!皮甲要來上一件,當然最好還是鐵甲……

    還有女人,這是最重要的!

    腦海中陡地泛起這個念頭,胡卒忍不住便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精神起來。

    他雖然滿臉虬髯,但卻還只是一個未經人事的少年,本在族里說定了一門親事,年初便要迎娶,結果舉部遷徙,耶娘俱死于途,也不知那未婚妻是生是死,總之這少年胡卒人生仍欠一大滋味。

    冬!

    一聲巨響似在耳畔炸響,但又仿佛是幻聽,胡卒只覺得腦殼陡地一顫一暈,地面上的砂石已經距他越來越近。并不是砂石飛揚起來,而是這胡卒后腦被敵人重重砸了一錐,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跌落下馬。

    “死!”

    那胡卒重重的砸在地面上,頭臉俱被尖銳粗糙的砂石戳破,滿臉血水的掙扎躍起,狀若厲鬼般咆孝著他所知不多的漢人聲辭,努力瞪大眼左右打量尋找將他砸落下來的敵人。

    然而那敵人身影還沒見到,后背便又受了重重一撞,胡卒身軀前傾又待跌倒,半傾的身體卻懸在半空。

    他渾渾噩噩的思路正自搞不清楚狀況,垂首卻見胸前赫然突出一截槊鋒,周身的血氣似乎在這一刻被凍結,那胡卒下意識的閉上眼,仿佛只要看不見這便不是真的。

    然而當他剛剛閉上眼,身軀頓時又是一顫,貫穿胸膛并被胸骨卡住的胸前槊鋒突然短了半截,旋即胡卒只覺得胸膛處傳來炭火烤炙一般的火燙感覺,抬起血淋淋兩手死死扳住那槊鋒,嘴里則嗚咽嘶吼著:“不、不要……”

    但那槊鋒最終還是被抽出,胡卒的身體也如一團爛肉般被拋在地上,胸膛處血水如泉水般涌出,但在冷風吹拂下很快便凝固,這胡卒兩眼快速的暗澹失神,但臉上卻殘留著幾分詭異的笑意,大概彌留之際的幻覺將他送到廣武城破那一刻,意識永遠停留在了盡情劫掠的歡快活動中。

    “大都督,左近賊卒多數被斬殺,但仍有數騎逃竄太快、沒能截殺下來。”

    刀甲浴血的兵長策馬返回山谷匯報,李泰聞言后便點點頭,對逃出的幾名胡卒也不在意。

    那幾胡卒既沒能窺他軍容全貌,又被嚇破膽了的逃竄回去,能夠傳遞回去的也只有恐慌的情緒,卻不會有什么有價值的訊息。

    “將諸胡卒人馬尸首收撿一下,死傷馬匹送回營中加餐,余者留用。至于這些胡卒尸首,且在塬頂筑一京觀。”

    李泰下令讓將士們快速打掃戰場,略作沉吟后又吩咐道:“歸營再調五百輕騎,分布左近隘口通道附近,各作偽灶生火惑敵,遇敵則警,聚眾殺之!”

    兵不厭詐,既然打算迷惑恫嚇敵人,那當然要做個全套。

    將士們收到命令后便各自做事,很快便將戰場打掃干凈。這一波的接觸一共干掉了胡卒兩百多人,都是可以擔當斥候耳目的精銳戰卒。

    如果是在開闊的曠野地帶,又或賊軍所熟悉的地理環境,是很難達成這樣的戰果。畢竟這些斥候 些斥候們打不過也可以逃,不會傻呵呵的自投羅網、任人宰殺。

    不過李泰還是有點不爽,區區兩百多尸首造起的京觀實在不起眼,擺在塬上遠遠望去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土包,讓人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乏甚震懾與吸引仇恨的效果。

    “還是得繼續殺呢!”

    李泰雖非生性殘忍,但也絕不會對這些入境侵擾的賊軍有絲毫憐憫,翻身登上親兵牽來的坐騎,先回營吃上一頓飯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便再搞動靜,繼續誘殺賊軍。

    李泰這里尚自抱怨區區兩百多首級造起的京觀不夠醒目,但賊軍營帳中卻因兩百多名斥候幾乎全軍覆沒的巨大損失而震驚不已,那幾名僥幸逃回的斥候剛剛抵達營地外,便被焦急等待情報的將領著員召入大帳之中。

    “敵軍實在太強大、漫山遍野……兵雖不多,但卻兇殘……”

    幾名死里逃生的斥候本就驚魂未定,再面對大帳中許多部族中的大人物逼問,心情不免更加的惶恐驚懼,下意識的夸大敵軍實力,想要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責,各種信口開河的假話卻是自相矛盾、前后不一,讓聽者更加的迷茫。

    “來人,給我將這幾個怯膽蠢物拖出去砍了!”

    這大帳中眾多豪酋來自不同的不足,品性也都各不相同,當聽到斥候亂七八糟的稟奏后,當即便有性急兇殘的胡酋不耐煩的大聲喊話道。

    但這些斥候所屬的部族首領卻是不舍得部卒再遭殺害,于是大帳中頓時便吵鬧起來,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都給我住口!”

    就在眾胡酋爭吵的越來越激烈的時候,大帳上方一名身形魁梧的胡酋捶桉怒聲喝道,眼見眾人還各自都有不忿之態,那胡酋便又冷哼道:“我受左賢王所命統率南征大軍,誰若再抗我命令、咆孝帳中,我便先將他斬殺立威!”

    說話間,他更直接抽出佩刀斬在桉上,眾人觀其神情不似作偽,這才各自收斂忍耐下來,不敢再恣意爭吵。

    在將帳內眾人震懾住后,這名胡酋又轉望向左首一人沉聲道:“曹萬騎,之前你等明明說過這東夏州唯廣武三城這一部人馬尚算可觀,只要攻破廣武城,廣闊州境便可任由馳騁,現今廣武守軍都被圍困在城中,為何城外又出現大部人馬?”

    稽胡部族多有匈奴后裔,故而這些胡酋們也多借使匈奴故稱彰顯威風。這被指名的曹萬騎連忙站起身來說道:“劉都侯請稍安勿躁,西軍少在北州駐兵經營,東夏州的確只有廣武一鎮官兵。至于城外那烽煙出現,實情仍待細察……”

    “還要如何細察?兩百多名斥候少有生還,可知那部敵軍雄大!明明是你們朔方部情報有誤,將我數萬大軍引到此境進退兩難……”

    聽到這曹姓胡酋所言,又有另一名胡酋忍不住的怒聲說道。

    那劉都侯待同伴呵斥完畢,才又望著那曹萬騎說道:“城外的敵情,必須要徹查清楚,但這座廣武城也不可久圍不攻。東面那座小城由你軍負責,我再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后若還攻奪不下,那這廣武城也不必再攻了,我自率部北返!”

    那曹萬騎聽到這話,神情便有些焦急,忍不住便開口道:“大軍都已經到了這里,怎么能輕言撤退!你等眾部過河以來,凡所消耗都由我部承擔,決不可無功而返!更何況,若不攻下廣武城,將東夏州洗掠一番,劉都侯以為你們部眾還能維持到重返河東?”

    這話頗有威脅的意味,帳內自那劉都侯以降眾離石胡酋們聽完后,全都怒氣上涌,當中一名胡酋更忍不住怒聲道:“有你朔方諸部牛羊供給,莫說返回離石,再去更遠也可!”

    眼見氣氛又要轉為惡劣,那劉都侯再次發聲道:“朔方諸部肯接納我等諸部過境休養,也算是仗義。所以我們也為你們掃蕩境內敵對勢力,這本就是兩下受益的盟約,更何況來年左賢王還會讓你們參與漠南的商路。

    我等諸部眼下的確是窮困,但也絕不會任人蒙騙欺侮,你們也不要覺得我部勇士可以任性使用,想要稱強,你等仍需自己努力!”

    “劉都侯請放心,我即刻安排人馬繼續進攻小城。但那城外的人馬……”

    那曹萬騎也不想將彼此關系搞得太僵,又放緩了語調說道。

    劉都侯聞言后略作沉吟道:“這一路人馬虛實強弱都還不知,但既然來到近處,必然是要作戰一場。可廣武城還未攻克,我族大軍也難挪作他用。對方不敢直進來戰,想是不強,且先斥候盯守,我自引一軍備之,攻克廣武城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