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這個地理概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所指的地方也都不盡相同,有的時候范圍大一些,有的時候小一些,但基本范圍主要還是在河套地區。

    時下所講的朔方,主要是指的黃河支流奢延水所流經的區域,另有朔方郡地處奢延水的中下游,屬于東夏州的一部分。

    朔方郡雖然在行政劃分上隸屬于東夏州,但由于境中幾乎沒有成規模的編戶存在,一些郡縣官職也多是羈縻做官,由境中各路胡酋分別擔任。

    “這里就是魏平城?沒有引錯路?”

    曠野中,李穆指著前方一座城池,半是驚詫、半是狐疑的瞪眼發問道:“好歹也是一郡郡治,怎么、怎么這么的……”

    同行的李泰聽到這話也覺得有點好笑,你這話是在問誰?你自己就是東夏州刺史,魏平是你治理下的城邑,自己還不認識?

    也不怪李穆驚詫的不敢相信,實在是前方那座城池太過寒酸了。與其說是一座城池,不如說是一片土圍子,土夯的外墻早已經風化的不成樣子,坍塌了近乎一半,只留下了一圈半人高的底墻。

    城池中的建筑也都破敗不堪,一眼望去幾乎見不到什么完好無損、規模可觀的建筑。整座城池從內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濃濃的破敗味道,而且完全看不到有什么人煙。

    “武安公,這里確是魏平城無誤。城北那座土壩,曾是舊年奢延水河水泛濫時所修。大統七年時,末將曾經隨軍行經,還曾在這里扎營休整、補充給養。此城舊屬境中大酋俟奴氏所治,但今俟奴氏部族似乎已經遷入統萬鎮附近為生。”

    隊伍中的李到在將這一片地形地表仔細端詳打量一番后便回答道,他家族本也出身夏州的豪酋,對于此間的地理狀況倒是并不陌生。

    李泰本來就在暗自腹誹李穆這家伙有點玩忽職守,聽完李到的回答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刺史可是當的真有滋味,不獨不知治下所管治的城邑所在,感情連屬官治民都直接端鍋砸灶的跑去鄰州了。

    聽到李泰的笑聲,李穆頓時也忍不住老臉羞紅,硬著頭皮訕訕解釋道:“此邊情形不同于內州,生民各自聚成部族,恩威俱出于酋首,不知此外尚有官府。宇文夏州本就此鄉豪杰,廣受群眾擁戴。我入州不久,且本無意與之競爭,只共伯山相輔于黑水河畔,故而北境人事實在所知不深……”

    李穆這一通解釋倒也并非沒有道理,但見他老臉窘迫的模樣,李泰還是忍不住的暗樂,這家伙年紀雖然一大把,但臉皮卻還不及他兒子李雅厚實。

    東夏州轄境范圍廣闊,而且不同的地區情況大不相同。李穆入州以來,主要只在清水以南經營,清水以北則多由夏州的宇文貴代管,此境的胡酋們還是聽慣了當地大酋的號令,不大瞧得上李穆這個高平來的家伙。

    但是由于沒有當地人馬的接應,兩人率軍抵達此境后多少是感覺有點抓瞎,就像眼前這座殘破的魏平城,本來是他們計劃中北進后一個重要的駐地,可以在這里駐軍等待其他兩州傳來準確的消息,便可沿著奢延水一路進擊肅清。

    但眼下這座城池連個人煙鳥毛都沒有,顯然是不適合作為此番進擊的大本營。也幸虧他們帶來的先頭部隊并不多,只有兩千多名輕騎,若真大軍齊發的話,不免要更加的抓瞎,當然李穆也是自家知自家事,倒也不會讓這情況發生。

    雖然魏平城早已經廢棄下來,但不得不說這地理環境是真的不錯,地處一片地勢平坦的谷地之中,奢延水繞此坡谷流淌而過,當然眼下河水早已經冰封凍結,但在城池周邊可以看到土地大片開墾的痕跡。

    可見早幾個月之前,此境必然也是一副水草豐美、勤耕樂牧的畫面,只不過入冬后環境變得惡劣起來,再沒有強大的部落組織可觀的武力守護,民眾們只得遷離此境,要到來年春暖花開才會返回。

    “可惜了,如果能夠占據開發出來的話……”

    李泰如今一腦門子種地發展、壯大實力的想法,看到這么一大片條件不錯的河谷土地不能得到持續有效的開發利用,便覺得有些暴殄天物。此境的胡部們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么好的地理環境不立足下來平穩發展,還去別境要啥自行車?

    一隊斥候先入城中巡視清理一番,驚走射殺了一些潛伏城中休憩的野獸,而且還搜出來幾十個胡人男女,稍作審問便問出了一些左近胡部的居住方位,但是否準確就不能保證了,畢竟數日前此境曾有大批賊胡潰軍行過,必然也會給境中人事帶來一些沖擊和改變。

    搜索聯絡左近的胡部自有斥候行動,大隊人馬進入城池后便清掃出一片區域出來,用攜帶的給養起鍋做飯。

    傍晚時,外出的斥候陸續返回,有的一無所獲,有的則帶回了一些當地的部落成員。

    得知李穆這個當州刺史過境,那些胡酋們倒也熱情殷勤,忙不迭前來拜見的同時,還攜帶了數量不少的牧區說出產的物資,包括一些牛羊活牲,總算是給李穆這個刺史稍稍挽尊。

    李穆對這些人態度還算滿意,先是打聽了一些地域情報,然后又講起希望他們能夠出兵協同追剿賊軍。

    胡酋們聽到這一話題,神情多不自然,有的還一臉為難的講出各種推脫借口,有的則直接把不情愿寫在臉上。可見李穆這個刺史在他們這里雖然有面子,但也有限,招待一頓吃喝還倒罷了,更進一步則就面談。

    見這些人諸多推諉的樣子,李穆心里頓感不自在,懶得同這些胡酋計較,但在屏退眾人后卻忍不住向李泰吐槽起夏州的宇文貴來:“朔方諸路人馬,多仰宇文夏州鼻息,方今境域不安、賊蹤猖獗,宇文夏州真是難辭其咎!我軍勇進至此,若夏州方面不加妥善策應,以致賊眾走失,我一定奏告主上,絕不文飾其過!”

    宇文貴也是不經念叨,第二天一早,隊伍還沒來得及動身出發,夏州的信使便已經尋至此地、策馬入城,并送來了宇 送來了宇文貴的回信。

    信中宇文貴贊同了李泰和李穆所商討出來的追剿計劃,也希望能借此機會針對奢延水流域的朔方胡們進行一次整頓肅清,并且表示他們兩部人馬入境之后的物資消耗將由夏州方面籌給一部分,以補償之前胡賊南下給他們帶來的損失。

    見到宇文貴這樣的態度,李穆的心情才平和一些,可當在信使帶領下來到宇文貴給他們安排的下一處宿營地時,他的心態頓時又有些失衡。

    這是一個上萬人的大部落,位于奢延水一條支流附近,為了迎接李穆等人的到來,幾乎是舉族出迎,而且準備了豐盛的飲食。只是那酋長情商有點捉急,話里話外都在暗示希望他們能在夏州宇文使君面前為其美言幾句,卻忽略了李穆才是他們名義上的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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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自己的地頭上居然要靠別人的名號混吃混喝,李穆臉皮再厚也是有點掛不住,直接以行途疲憊為由直接起身離席。

    李泰正抱著一根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腿用小刀細割,見到李穆起身離席便在心里暗嘆一聲,這情況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怎么還是看不開?若真哪一天宇文貴去了原州做官,那不也得看你們兄弟的臉色?

    朝廷和霸府所正式任命的州官,在治境內卻不如當地的豪強大酋更有威望,這也是當下西魏政治的一個現實。

    李穆雖然有點怨氣,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了這些地頭蛇們的策應幫助,讓他們接下來的事情進展順利的多。很快便有一個當地胡部給他們送來情報,告知了一支賊軍敗兵們的流竄路線。

    李穆立功心切,不待后路人馬趕上來,當即便率領麾下先鋒們一路追殺過去,很快便與那一支賊軍在曠野中遭遇,成功的狙殺俘獲了一千多名賊軍士卒,一掃之前的頹廢郁悶,大大的吐氣揚眉。

    李泰倒是沒有多強烈的求戰之心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三防城的威脅已經解除,他北上的目的也已經基本達到,接下來也只是將部曲借使給李穆、以期能夠繼續擴大戰果。

    夏州方面的宇文貴也已經出兵,自統萬城沿著奢延水上游河道一路向東而來,一邊進軍一邊沿途清剿著那些一直不太順從的胡部勢力。

    奢延水河道雖然蜿蜒漫長,但也架不住東西兩方的全力推進,旬日之后,雙方人馬便在夏州的化政郡境內匯合。

    經歷過幾場對賊軍潰眾與同離石胡勾結的幾個朔方胡部落的圍追掃蕩,李穆一掃之前被圍困州城的頹氣,兩軍匯合之后,便命令下屬們將所俘獲的人口物資盡皆擺列開來,心里還暗存幾分要跟宇文貴較勁的意味。

    相對于李穆那浩浩蕩蕩的繳獲,宇文貴所率領的部伍就簡單得多,只麾下幾千勁卒。

    李穆見到這一幕,忍不住便樂起來,不無賣弄之意的指著那些俘虜對宇文貴笑語道:“這些賊寇們的確是賊性猖獗,但若一味的盛造殺戮也不免有傷天和。故而刑刀之下,法網且開一面,其中兇惡過甚者絕不能留,剩下這些膽怯乞饒的賊徒,盼望他們能痛改前非。使君你一路東進,所遇賊徒竟沒有能讓你心生仁恕者?”

    宇文貴聞言后便微笑道:“凡所交戰都在境中,陣中的俘獲直接分付助戰的部族,可以不誤軍機行期。武安公的確不謂勇武之譽,俘獲的這些賊眾也頗可觀啊。”

    說完這話后,他便越過李穆向著李泰抱拳笑語道:“李從事,別來無恙啊!這一次多謝你率軍北進,給賊軍以迎頭痛擊,使我兩州人馬得以從容追剿余寇。待到境中賊寇盡皆掃除之后,我一定俱言主上、盛奏從事功勛!”

    李泰聽完后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李穆已經又開口笑道:“伯山北進是為我而來,待此間事了、凱旋之日,我自當為其持轡夸功,倒也不需要專待宇文夏州嘉言。”

    李泰自知一路行來、李穆已經積攢了不少對宇文貴的怨念,不想他再繼續糾纏交惡,便望著宇文貴發問道:“別者都可稍后再說,我有一事好奇,請問宇文使君可曾收到西安州楊使君的聲訊?”

    早在出兵北進救援李穆時,李泰便已經先行給楊忠去信講述了自己的動態、希望彼此境域之間能達成一些呼應配合。廣武城休整的時候,又派人去信講述了一番自己跟李穆北進追擊的計劃,邀其同行。

    但是他們一路行至此處,卻一直沒有收到西安州方面傳來的消息,楊忠究竟是怎樣態度、怎樣做法,李泰一概不知,使得彼處仿佛一個訊息黑洞一般。

    這不免就讓李泰大感奇怪,他跟楊忠之間雖然交情不深,但因有獨孤信這一媒介、倒也不至于完全無話可說。連番傳信過去,楊忠究竟是個怎么樣的想法,好歹也該知會一聲啊。

    宇文貴聽到李泰的問話便也搖了搖頭,表示并沒有收到來自西安州方面的訊息。

    不過這倒也不算什么,隨著對境內不恭順的胡部一通肅清,宇文貴于境內的權威再次得以確立宣揚,凡所征調命令,諸部無敢不從,隨時可以調聚大部人馬。再加上李泰與李穆所統率的人馬,足以進行一場大戰。

    眼下朔方胡涉事頗深的幾部人馬與離石胡余部,都已經聚集到了化政郡東北方黃河岸邊,約莫還有幾萬胡眾。就算楊忠不能及時趕來,他們也能對賊軍殘部發起進攻。

    但李泰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舒服的,沒想到第一次跟楊忠的配合便這么的不順暢,如果是對方有意疏遠不回應自己,那之后的關系相處可真得仔細再作衡量了。

    幾方人馬會師之后,便在化政郡境內稍作休整,為最后的圍剿戰斗而做準備。然而正在這時候,宇文貴下屬的斥候們卻將西安州信使引入營中,見到李泰后便稟告道:“主公于境內破賊后便收到李郎傳信,當即率領親從直赴此境,已將賊巢探查一番,只待李郎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