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行并非大隊人馬,所攜帶的軍鼓也非大鼓,但在此時的驛亭附近卻唯此鼓聲響亮,每一次敲擊、每一聲鼓響都能攝人心魄。

    五百名部曲甲卒,有兩百人各攜弓刀上馬、分列于兩翼,剩下的則在驛亭正面持槍列陣,列陣完畢后便靜默不動,唯有幾名令卒仍在不斷擂鼓。

    對面的楊靈部曲便不像李泰部曲這么有秩序,他們也都聽到了李泰剛才的喝令聲,常年在郡中作威作福慣了,養成驕狂的性格,頓時便將此當作了挑釁,紛紛大聲喝罵起來。

    更有一些士卒們沖越陣線,縱馬試圖恫嚇搖撼對面的戰陣,楊靈對此也并未阻止,想要通過這些行為來試探李泰所部是何成色。

    這當中有的兵卒直沖入對方陣線數丈之內,但對方陣仗內的甲卒對此卻恍若未見,只有陣仗核心的弓卒們端起了弓箭,瞄準了那些跳鬧沖擾的氐卒,仍是引而未射。

    楊靈眼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暗吸一口涼氣。

    他也算是此邊久經行伍戰陣的豪酋宿將,一支部伍精勇與否多半是能瞧得出,但見李泰部曲不動如山的軍容陣仗,心里便已經明白這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楊靈雖不至于當即便怯戰,但也知想要與之交戰須得做好傷亡慘重的準備,遠不是之前同郡中豪強糾紛斗爭時的情形。

    一通鼓聲響罷,一名部將湊上前來,臉色凝重的小聲對楊靈說道:“主公,這一路客軍望去不似尋常師伍啊,想要快速取勝,須得以多攻少,不如往左近防戍再調人馬過來……”

    “胡說!”

    不待這名部將把話講完,楊靈便沉聲怒斥道,他只是為了抖一把威風,又不是真的要作亂造反,眼下這情形尚可說是適逢其會、無意冒犯,若真調聚重兵把獨孤信的女婿給圍剿了,那屬實是活膩了。

    但下屬此言也給他提了一個醒,還是不能真的打起來。若對方只是一支能夠隨手解決的疲弱之師還倒罷了,但看這架勢卻不想,即便勉強戰勝,損兵折將不說,還會讓此間那些看熱鬧的鄉豪們取笑。

    他這里還沒想好該要怎么辦,第二通鼓已經響了起來。

    聽到那煩人的鼓聲,楊靈額頭上已是冷汗直沁,因其膽氣不再壯盛,思緒頓時變得雜亂有加,各種憂懼念頭紛紛從腦海中涌現出來。

    “且慢、且慢,那小將先讓鼓令停下!我非畏戰,只是與李散騎并無仇怨,也不想兒郎性命折此意氣紛爭中。李散騎或受奸邪鄉人蒙蔽,對我生出了誤解……”

    趁著第二通鼓令暫停的間隙,楊靈連忙又大聲喊話道,但又覺得這么說似乎有點弱了自己的氣勢,轉又瞪眼指著李泰怒喝道:“你這無知小將不要恃著上官權位作威、小覷隴邊英雄!我不欺你幼弱,可遣你隊中勇武善斗者共我廝殺一陣,生死各安天命,敢不敢應戰!”

    李泰聽到這話后頓時一樂,看來這家伙倒也并非完全的膽大妄為、肆無忌憚,他還未及回話,身旁張石奴已經提劍入前沉聲道:“郎主,就讓我提劍前往割了這狗賊首級!”

    “不必!”

    李泰搖了搖頭,舉起手中馬槊遙遙指了指對方,一邊策馬出陣,一邊沉聲說道:“繼續擂鼓,鼓停則戰!”

    那楊靈眼見李泰策馬出陣應戰,心弦本是一松,可當聽到第三通鼓令繼續響起時,心中頓時大怒,指著李泰便咆孝道:“小子戲我!今天便是你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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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他便打馬直向李泰沖去,手中兩刃長矛直入毒蛇吐信一般,在兩騎極速拉近的瞬間,直向李泰的胸膛刺去。

    李泰手中馬槊亦非閑置,對直刺胸膛的矛刃視而不見,只將槊鋒扎向對方,儼然一副兩敗俱傷的架勢。

    若兩下撞實,怕不是都要被對方手中兵器直接刺穿,但其實李泰手中的馬槊要比對方兵刃長了將近兩尺,雖然這兩尺長度在實際的情境中、特別是慣性巨大的情況下,也難及時作出什么有效的反應,但卻能給人以巨大的心理優勢。

    楊靈眼見視野中那槊鋒越來越清晰,心內也是一慌,終究未敢直迎上去,趁著勁力尚未用老,上身向后仰挺,刺出的兩刃矛回格于胸前,用力的手臂自右轉左,本意格拒住 格拒住槊鋒之后再以矛尾鋒刃直挑李泰肋間。

    砰!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重響,楊靈只覺得身前握持矛身的兩臂劇震,環貼矛桿的兩手虎口又麻又熱、并伴隨著恍如撕裂之痛,蓄在臂間待作斜刺的勁力更是直被震散,本是繃緊的左臂肌肉酥麻隱痛、竟不著力。

    李泰這里一擊無功,馬槊前端都不受控制的高高彈起,須得兩臂同時用力,才將馬槊于身前盤圓以拒敵人反擊,心中也不由得暗嘆這氐酋楊靈還真有幾分囂張的資本。

    他雖然不是什么天賦異稟的絕世勐將,但也是只身搏虎不帶喘的英雄好漢,且近年不斷苦練、臂力一直在穩步的提升,臨戰第一擊乃是斗志力量最飽滿的時刻,能夠生受下來的人實在不多。

    這楊靈僅僅只是隴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尋常氐酋罷了,抗擊打的能力居然還挺不俗,受了自己一擊之后居然連哼哼都沒兩聲。

    腦海中思緒飛轉,兩騎已經在高速馳行中飛速錯開,李泰左腿一夾馬身,通過側向的游馳卸去直向的慣性,但他這里還沒來得及折轉殺回,后方馬蹄奔騰聲已經是快速的由遠及近。

    如此快速的沖殺回來,對方顯然是對戰馬強停硬轉,這樣的做法雖然略微可以搶得先機,但對戰馬的傷害卻是極大,哪怕再怎么訓練有素的戰馬,也只會增加對傷害負擔的承受力卻不能豁免。

    那匆匆殺回的楊靈也是有苦自知,待從馬背上回穩之后,他才感受到后背兩肋之間一陣陣的絞痛。

    馬上作戰技巧也有,但最基本還是一力降十會,方才那一擊他倉促變勢,已經算是痛失先手,完全將對方這勁力雄壯的一擊生生承受下來,但這力道卻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雖然沒有給他造成肉眼可見的傷情,但從臂到腰的酥麻脹痛已經宣告著他的狀態正在飛速下滑。

    沒想到區區一個望似繡花枕頭的小將戰斗力竟然恐怖如斯,楊靈一時間也是大感震驚,但今情況危急卻是容不得他再作細想,只能寄望于搶占先機、憑著豐富的作戰經驗速戰速決。

    身后已是疾風襲來,李泰卻仍未轉回正面迎敵,長大的馬槊也實在耍不出回馬槍那樣的花活,李泰只得側首匆匆一瞥,便見到那冷利的矛鋒已經直向自己肩頸刺來。

    當此間不容發之際,他直將手中馬槊棄出,俯身避開一矛,并將佩刀抽出,側懸于戰馬一側,避開了直當鋒刃的險惡情況。那楊靈卻恃兵刃優勢,控騎追來,如影隨形,兩刃長矛或刺或挑、左右啄刺,只是不給李泰更多反應的時間。

    李泰幾作欺身嘗試,全都被這楊靈避開,手中戰刀除了格擋攻勢已經全無用處,索性連此戰刀都給丟棄,瞅準一個時機,兩手徑直握住楊靈長矛一端,然后用力向后拖來。

    楊靈自知李泰臂力雄壯,兵器被握后頓時心中一慌,兩手緊緊握死,但旋即一股極大的力道便直將他向對面勐扯,他兩臂隱痛未消、對抗自是吃力,忙不迭夾緊馬腹,試圖讓戰馬側沖卸力。

    李泰見狀也不僵持,握住矛身的兩手并未放松,胯下戰馬則共敵騎往同一方向奔去,待到稍作領先,便又勐地發力一甩。

    那楊靈只覺得身軀一輕,仿佛騰空而起,驚慌中下意識垂首望去,見到馬鞍馬背仍貼胯下,心內略感一安,但很快有察覺到不妙,凝神再望,竟是胯下戰馬連同自己一起都被甩飛起來,口中頓時發出驚慌至極的吼叫。

    李泰臂力再怎么強大,當然也做不到連人帶馬一起甩飛,無非楊靈這戰馬早因之前的急頓而遭受了不輕的扭傷,之后一陣疾馳更近乎回光返照,因其步履虛浮而被借勢扯飛起來。

    轟隆一聲巨響,楊靈連人帶馬全都摔倒在地,戰馬嘔血嘶鳴,而他在忍受著天旋地轉的眩暈同時正待掙扎起身,頸間已經杵住冰涼一物,正是他失手遭奪的兩刃矛。

    與此同時,第三通鼓聲也戛然而止,楊靈的下屬們尚自驚駭于自家主公陷敵手中,一時間茫然無措,想要搶救卻又不敢擅動。

    但李泰的下屬們卻仍謹記前令,隨著鼓令停止,兩翼騎兵便如脫弦之箭般直向對方陣伍沖去,張石奴等則眼疾手快的沖入場中,將用長矛制住楊靈的李泰保護起來。

    “下馬、棄械,快、快!”

    那楊靈這會兒也終于從眩暈驚愕中回轉過來,眼見自家陣伍已被沖擊大亂,忙不迭呼喊起來,并埋首于塵埃之中連連叩告道:“卑職有罪,懇請李散騎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