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妍輕輕點頭，按照要求惴惴地躺到床上，她一撇頭就看見了醫生推進來的那些冷冰冰還反著光的奇形八怪的工具。
檢查也要用到這些工具嗎？等會兒，醫生是不是要用這些東西穿透她的身體？
聽說月份很大的胎兒要打掉，會先打藥讓胎兒死在腹中，然后拿出來......這個過程會不會很痛？會不會發生什么意外？她會不會死掉......
楚小妍攥緊拳頭，呼吸都變慢了。事到臨頭，她終于發現事情沒她想得這么容易。而這還只是檢查......
“小姑娘，拳頭松開，慢慢呼氣。”
陳醫生說手術條件不成熟也不是蒙她，醫療器械的簡陋就足以看出這一點。
“鐘國良。”楚小妍壓抑住哭腔輕輕地喊了一聲。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的，結果連檢查這一關都心生懼意。
“我在。”鐘國良回應她。
“鐘國良，我怕。”楚小妍是真有點繃不住了，她其實既不堅強也不勇敢，她怕痛，很怕痛，更怕死。她討厭死了自己心里現在壓得實實的那份愧疚感。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為什么要讓她面臨這么艱難的抉擇，明明在這之前她連男人手都沒有摸過......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鐘國良，我......難受......”楚小妍開始覺得有點呼吸不暢，她無措地想要抓住點什么，可是感覺什么都是冰涼涼的，被子，褥子，床沿，一點溫度也沒有，全都像萬年寒冰一樣涼得刺骨。
直到她抓住了一張溫熱的大掌，她惶惶地抓緊那份溫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小姑娘，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孩子來到你的身邊也是一種緣分，他已經長出模樣了，很可愛，是個很健康的孩子，很快就能和你面對面，常伴你的左右......”
陳月梅見慣了這種場面，此刻，她拿出了無盡的耐心。她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其實是個心軟的，做出這樣的決定，小姑娘心里肯定也不好過......
“我也跟你了解過情況，這一胎你的反應很好，也沒什么孕吐犯惡心的現象，可見是懷了個體貼的娃......
孩子在肚子里，和母親的是互有感應的，你能感應到她在向你打招呼嗎？嬰兒打招呼的方式都是很特別的，她第一個希望打招呼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她希望母親能第一個感知到她的存在......
你感受到了嗎？”
楚小妍微怔，她感受到了的。就在剛才，肚子里的小孩又踢了她一下，是在和她打招呼嗎？還是在怪她？怪她太殘忍，明明沒有賦予他生命，卻三言兩語就剝奪了他來這世間看一看的機會......
楚小妍所有的堅定都在這一刻潰不成軍。她終于明白那些上了手術臺的女孩為什么最后又放棄了.......
這個決定太難了，太難了。
她不想生，可是她也不想冒這么大風險去博一個未知，更不想去背負那一份犯罪感。
“鐘國良，我不打胎了，我不打胎了，我要回去......”楚小妍使勁搖頭，哭得泣不成聲。
“小姑娘，不打了嗎？真的決定好了嗎？”
楚小妍搖頭，抱著鐘國良的手大哭不止。
幾個醫生相互點了點頭，都松了口氣，動作異常迅速地撤下了工具器械。然后出去了。
六個月引產，手術風險還是太大。盡管家屬也同意，可是能不打胎她們當然還是希望不打。小姑娘年紀還這么小，何必來受這種苦......
鐘國良猶豫了一下，另一只手撫上纖瘦的背，輕輕地拍了拍。
楚小妍努力地想讓自己平復下來，可是眼淚根本就止不住，鼻涕也被她哭出來了。她只能扯了扯鐘國良的袖子，然后使勁蹭了蹭，繼續哭。
她突然發現，哭的感覺好好啊，像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只是，她的人生軌道發生偏離了，她需要重新規劃路線。
“鐘國良，我決定生孩子了，可是我真的一定要回城的......”
“嗯，我知道。”
“可是生孩子也好痛，我很怕。萬一血崩怎么辦啊？會不會死掉啊......”
“不會的。”
“他已經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會踢人了，我不能那么殘忍......”
“嗯。”
......
楚小妍聲音越來越低，緊繃著的精神慢慢放松下來，“鐘國良，我想睡覺了......”
“睡吧。”鐘國良嘆一聲，細心地拭去楚小妍臉上殘留著的淚痕，把人放平在床上，然后輕輕抱起去了原來的病房。
離開房間前，鐘國良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此刻模樣脆弱的人兒。
他其實是有私心的。他答應打胎，其實也不過是在賭。他在賭，孩子這么小，她也舍不得。
萬幸，這次，他賭贏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感激她。他答應她的，也不會變。畢竟一心想離開的人，他再強留也留不住。
......
“繼東弟弟，繼學弟弟餓不餓？”
早上大人都出去做事，鐘繼芳正好周末不用上學，就和兩個弟弟在家里帶小弟弟。
昨天小弟弟半夜還在哭，哭得聲音都啞了。奶奶又在罵爺爺，大家都沒睡很好。
鐘繼東看著剛哭過還在蔫噠噠的鐘繼學，把頭湊了過去問道，“弟弟，你想不想吃東西？哥哥幫你泡米糊糊吃行不行？”
弟弟早上起來就找娘，找不到娘就哭。今天早上又沒吃什么東西......
“buci~”鐘繼學嘟起嘴巴，扭過頭去，大大的眼睛里淚花又開始閃爍。
“好好，不吃不吃。”鐘繼東怕弟弟又哭，連忙哄道。
鐘繼軍在旁邊看著，突然氣哼哼道，“愛哭鬼。就知道哭。米糊糊這么好吃也不吃，你不吃我吃，我等下就把你的米糊糊全吃掉！”
鐘繼學盯著他二哥哥看了三秒，眉頭一皺。
這是要哭的兆頭。鐘繼軍意識到，一張小臉更嚴肅了。“不準哭，聽到沒？”
“哼嗚哼嗚......”鐘繼學乍然被嚇到，努力地吸吸鼻子，滿臉委屈地把眼淚憋了回去。
見此情景，鐘繼芳和鐘繼東兩人皆是向鐘繼軍投去佩服的目光。這還沒完呢。他們又看見鐘繼軍板著一張臉道，“餓了就要吃東西，給你泡米糊糊成不？”然后繼學點了點頭？
繼學點頭了！
“繼軍，你真厲害！”鐘繼東有些恍惚。
“一般一般吧。”鐘繼軍扭頭，立馬換上一副得意的小表情，“哥哥，快給他泡米糊糊，省的等下又不肯吃了......”
鐘繼軍其實心里也有點驚奇，這次弟弟居然這么聽他的話。早知道要兇才行，他一定早點用！
鐘繼芳：“繼東弟弟，我去泡吧。桌子有點高。”家里放熱水壺的桌子是那種八個人坐的高桌子，要搬長凳子坐。不過長凳子被奶奶抽走了。
“沒事，我搬個椅子。”鐘繼東有些不好意思。他比繼芳姐只小一歲，但繼芳姐已經比他高出了大半個頭......
米糊糊很快泡好，鐘繼東挖起一勺，吹一下，才往鐘繼學嘴里送。大概也是真餓了，鐘繼學也挺配合，還伸出嘴來接。
鐘繼軍像個小老頭似的在旁邊直叨叨，“說了不吃東西會餓吧，說了米糊糊好吃吧，還不吃，昨天還打翻了一碗，真能浪費。昨天晚上還一直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
很快一碗米糊糊見了底，三個小孩都很高興。鐘繼學吃完米糊糊，也有精神了。開始到處爬，到處翻，鐘繼東和鐘繼芳在后面寸步不離地跟著，滿臉都是無奈。
鐘繼軍搖了搖頭，有些嫌棄。小弟弟真難伺候，餓了就知道哭，不餓了就到處亂搞，把家里搞得一團糟。
“哥哥，姐姐，我出去玩去了。”他才不想一直在家帶臭弟弟嘞，他要去跟虎子二蛋他們玩。正好娘不在，今天還有姐姐幫忙一起帶弟弟。
“好。”鐘繼東點頭，繼學不哭的話，他一個人也能帶好的。
鐘繼軍得了哥哥的準話，立馬開心地奔出去了。老在家帶弟弟，他的小伙伴們都笑話他了。最近也好少來喊他一起玩......
鐘繼芳：“繼東弟弟，你是明年上學嗎？”
“嗯。”鐘繼東點點頭，“爹說我明年就六歲多了，要去上學了。”
“那你想去上學嗎？”
鐘繼東聲音有些苦惱，“可是到時候我去上學，就沒人看弟弟了。”
鐘繼芳：“沒事，等你上學，繼學就能跑了。”
“可是娘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寶寶......”
鐘繼芳默了默，她把這個給忘了。這事無解。姐弟兩相對無言，院子里剩一個鐘繼學在旁邊“咿咿呀呀”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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