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安之素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待到天地重開日,玉宇澄清萬里埃!
  瑞雪消融,天光放晴。

  “陛下,外界一應事務都已準備完畢,八方顯貴,各地州守皆已云集而來,吉時已到,是否行繼位大典?”

  殿宇屏風外,有容貌艷麗的侍女,向著那里間人影輕聲提醒。

  聲音傳入。

  半晌,才有清冷中帶著幾分威嚴的話語道出:

  “去傳訊吧。”

  “朕這里,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趙紫瓊對著外界傳訊的侍女講完后,目視了一番殿內人影攢動的數十道身影,隨即張開了雙臂,邊昂首道:

  “諸位,煩請快些。”

  見得今日的主角如此言語,數十位侍女面面相覷,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畢竟從今往后,眼前這位身著便服的女子,便是這偌大土地的統御者,是萬千子民的皇!

  至尊至貴,位及九五,是終結了近二十年來淮河南岸亂象的偉岸人物!

  哪怕她看上去極為年輕,但只要是知曉了她這一路走來的事跡,就沒有任何人敢于對其小覷。

  “陛下客氣,奴婢們曉得。”

  “一定不會出現紕漏的。”

  為首女官聽到女帝惜字如金,不過才隨侍月余,尚未摸透趙紫瓊心思的她,心中自是一凜,繼而低頭應諾之后,便趕忙對著后方招了招手。

  待到看清她手勢,等候已久的數十名面容俏麗的侍女,當下列成數排,手捧帝王冕服,依次向著趙紫瓊環繞而來。

  所謂冕服,是只有王與帝,在重大祭祀與盛典之時,才會身著的服飾,異常復雜繁瑣。

  但同樣的,將這一套冕服穿戴整齊后,皇帝的華貴與威嚴,便可見一斑!

  冕冠、玄衣、纁裳、白羅大帶、赤舄...

  林林總總,竟有多達二三十件之多,每一道部件都是由上等匠人精雕細琢,足足用了近三月時間這才縫制而成,可謂嘔心瀝血!

  赤黑之色的玄衣,有金龍紋路銘刻其上,栩栩如生,一雙龍目飽含威嚴,乃是采用上等明珠磨成的粉末嵌入點綴而來。

  雙肩之處,頂著日月,背部繡有星辰。

  兩名侍女各自捏著冕服玄衣一角,將其披在身著便服的趙紫瓊身上。

  隨著女子雙袖一振,袖袍處頓時便有一抹赤色劃過,如烈火翻涌。

  待到穿著整齊,抖了抖袖袍后,趙紫瓊一攬如瀑墨發,拒絕了侍女的服侍,將捧于面前的冕冠,獨自戴于發首之上。

  金鉤玉環,以作點綴。

  六彩大綬,象征威嚴!

  一切裝飾穿著完畢,身披赤黑玄衣的女子睜開了雙眼。

  啪嗒!

  此時,難以言喻的氣場逐漸擴散。

  有角落侍女手中托盤一個不穩,掉落在地,發出磕碰的動靜,不禁掩面驚呼,心神受震!

  真龍!

  這女子身上,好似盤踞著一頭真龍!

  大殿內有無形的氣場彌漫著,壓抑且又凝滯,而源頭,便是那目泛神光,腰懸金鉤玉佩,鳳眸凌厲,束著帝王冠冕的女帝!

  如此氣質面貌,當真是風華絕代,平生獨見!

  合該就是一天生帝王!

  不約而同的想法,在所有驚鴻一瞥的侍女心中,慢慢浮現而出。

  趙紫瓊瞥了一眼大殿之內,一眾侍女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艷,隨后盯著那面擺放于前的銅鏡,失神片刻。

  她看著與往昔一身紫衣,簡約素凈的裝扮大相庭徑的妝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過轉瞬,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只見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緊接著便打起精神,隨即邁動起了腳步,就往殿門之外移步行去。

  “時辰差不多了。”

  金鉤玉佩,叮當作響。

  女帝雍容華貴,呢喃聲罷,已是邁過門檻,走出了這偏殿。

  而外界雖是處于冬季,但今兒個大日橫空,寒氣自去,雖仍有積雪殘留,但卻依舊是冬日里少有的大好天氣。

  九百道玉石階梯,從玄衣女子的足履之下,依次蔓延。

  泛著積雪的飛檐,有琉璃之色閃爍,在冬日暖陽的映射下,顯得是那般的鮮亮耀眼。

  玄衣冕服的衣擺,拖在一塵不染的玉石階上,待到九百階過。

  趙紫瓊登上由鄂王府提供,足足八匹異種赤炎馬所牽的華貴龍輦,便沿著星輝宮外的寬闊大道前進,向主殿前去。

  而道路兩側,有身經百戰的武道鐵衛駐守,待到他們見得那龍輦駛過,頓時將手中長戈猛地往地面一震,便肅聲擊胸:

  “恭迎陛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動靜掀起,一浪蓋過一浪,久久難以平息。

  而星輝宮前。

  各地州守,江南府尊,四方公卿,凡是燕京之外的官吏,皆聚集于此,分侍兩列。

  隨著那八匹如同火紅般的駿馬,踏蹄駛入這大殿拱門之時。

  唰!

  一聲驚雷乍響!

  司禮監的官吏,以武道氣血催發,將手中長鞭于空中一甩,當下一震!

  鳴鞭以發聲,圣駕已臨!

  星輝宮外,公卿最前端,有一老者此時神情肅穆,正是南燕的文道魁首,張子厚。

  只見他捧著文書,雙臂一展將其拉伸開來,隨后于萬眾矚目之下,便朗聲開口:

  “大燕立國至今,已歷近千年風雨,縱使飄搖,國本動蕩,亦未曾斷絕傳承!”

  “先皇昏聵無德,勾結妖邪,誅殺清流,荒廢朝政,以血祭之法獻祭一城子民,罪行天怒人怨!”

  “今有皇族血裔,景王一脈殿下趙氏紫瓊,誅昏皇,定四海,又承趙氏正統,人道印璽,統御一十八州府,有皇者之風貌!”

  “因此為天下計,經四海諸民共認。”

  “我大燕當于今日,廢天元,迎新帝,號曰泰始,以此布告天下,彰顯皇帝威儀!”

  “諸卿,恭迎新帝登基!”

  話語落,兩側群臣皆是高呼!

  而那八匹龍馬所牽的龍輦內。

  趙紫瓊伸出一只手,將面前的簾布掀開,隨后身形一躍而下,赤黑之色的冕服衣擺拖曳著,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殘影。

  寄居于她丹田之內的趙皇璽,微微發燙。

  隨著百官首肯,大勢加持,趙紫瓊一身氣運,頓時如烈火烹油!

  有淡淡金華,從她的背影處顯現。

  這一刻,星輝宮內。

  濃郁的人道氣運,聚集于此,冉冉新生!

  后方緊隨著龍輦的侍衛見狀,連忙高舉手中依仗之旗。

  旗幟迎風招展,于微微寒風之中,獵獵作響!

  只見那女帝于空中連跨三步,隨后落于大殿之前,玄衣袖袍一揮,便目視滿座公侯,道:

  “諸公,且起身來。”

  趙紫瓊的視線,從張子厚的身上劃過,隨后依次在鄂王岳宏圖、清微子、昔日徽太子的舊部、太興侯、以及諸州守府尊的面容上劃過。

  直至停留在那面帶笑意,于邊角正微微躬身的青年道人身上時,這才抿了抿唇:

  “三月之前,偽皇被鄂王世子,斬于燕京之中,替我趙氏一族雪恥,為那神京一城百姓,報了仇怨!”

  “今日,得諸公推舉,趙紫瓊既掌皇帝位,那么從今往后,朕必當以偽皇為戒,三省吾身,切記重蹈覆轍!”

  “定要讓我大燕人族,重復當年太祖盛世!”

  玄衣女子望向下方,那是一整個大燕江山的縮影。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其中蘊藏著無與倫比的堅定。

  昨晚雪夜。

  她與季秋論政,討論該如何做一個皇帝,討論了整整一晚。

  這一晚上,叫得趙紫瓊又重新刷新了對于季秋的認知。

  她竟從來都不知曉。

  這與她年紀不過相仿,只在修行之道上通天徹地的世子哥,對于為皇之政事,竟是信手拈來,言語之中盡是揮斥方遒,充盈著自信滿滿。

  “紫瓊,你定需記住,為皇者須得有高絕實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全自身,布政天下,但同時比之更重要的,則是人心。”

  “今日,我就來教你什么叫做屠龍術!”

  “一國之根本,當在于民,而若想叫國富強,則首要當開民智。”

  “如今燕京淪為虛無,不知有多少百年千年世家,淪為過往煙塵,又兼皇帝統御四海,大權在握,當是雷厲風行,徹底改政之大好時機!”

  “試想,王侯公卿不過幾人,而天下萬民,又有多少?”

  “叫少數人把持階級,一直維穩不變的形勢,定是錯的,為君主者,當重民心,若萬萬余民除卻衣食溫飽之外,更有晉身習文修武之路,豈非千載功業?”

  “到了那時萬民強盛,為大燕羽翼,定會有人擁護于你,再加上你本身之力,二者相合,如此相輔相成之下,天下又豈能不興!”

  “此乃,開萬世不滅運朝之根基也!”

  趙紫瓊鳳眸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彩。

  她想起昨夜大雪,季秋慷慨陳詞,給她講出的那些以往從未聽過、從未聞過的道理,雖一時消化不透徹,但并不代表趙紫瓊理解不了。

  比作一很簡單的道理,那就是到底公卿之中,能夠誕生的強者多,還是蕓蕓眾生,能夠誕生的強者多?

  若都給予相對而言的公平,答案自是顯而易見。

  前者確實更容易出現精英。

  但后者隨著時間的推移,也總會出現一二驚世之才。

  而將二者之力,都維持在一可控平衡內,繼而維系平衡,不叫階級固化,從而影響皇朝與萬民根基,隨后穩步向前,不停進步。

  這就是季秋用了一夜時間,交給她趙紫瓊的屠龍術與開萬世之道!

  可謂,受益匪淺!

  “吾皇圣明!”

  聽到趙紫瓊的這番話,諸多公卿皆是俯首,異口同聲。

  他們并不知道,這位新任女帝口中的盛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如果能夠明白的話...

  可能,他們就并不會這么痛快的恭迎了。

  不過,那都是后話。

  起碼眼下。

  趙紫瓊,就是眾望所歸!

  女帝拖著冕服衣擺,跨過門檻,在這寬闊的星輝殿中,走上最高處,坐在了那張象征著大燕朝最高權柄的寶座之上。

  隨后,她的鳳眸目視著魚貫而入的諸臣,頗有種大權在握,誰能及我的豪情。

  不過轉瞬,趙紫瓊心中就復又恢復了清明與淡然。

  因為季秋也曾與她講過。

  歷代多少帝王,就是因這一張寶座所帶來的虛假威儀,這才失去了成為真正的萬古圣君之資格。

  而她趙紫瓊,既答應了季秋要做一個不負萬民的燕皇。

  那么,她就不能腐朽在這帝王之位上。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就像是當年,那少年曾向她允諾,一定會叫她看到大仇得報的那一天一樣。

  當那少年長大,成為青年,逐漸成熟,最后于燕京祭出驚天一劍,梟了趙牧首級之后,趙紫瓊便知道。

  這個約定,他做到了。

  既然別人一直以來都遵守約定,且付諸了實踐。

  那么輪到自己,又怎能不去遵循?

  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守,而這,便是她趙紫瓊的堅持!

  雙臂隱于赤袖之下,趙紫瓊身軀玲瓏,坐姿端正,面色嚴肅。

  下方諸臣,皆分侍兩列。

  有禮官循著制度,禱告祭天,又傳唱大燕歷代明主,隨著一系列冗長的儀式作罷,這登基典禮,才算是進展完成!

  從今往后,大燕女帝,便是趙紫瓊無疑!

  而隨著登基典禮的結束。

  按照規矩,便應是大封群臣,填補官吏空缺。

  尤其是對于眼下的南燕來講,則更是如此。

  燕京覆滅,幾乎七成的中樞之位,皆付諸一空,所以急需后人前來頂替,不過趙紫瓊也并沒有因此盲目的封賞。

  像是張子厚推舉的人選,以及徽太子留下的舊部,再加上鄂王境內的一些大才之輩,皆可暫時委以重任。

  至于后續,則可以根據季秋的建議,在各州各府各縣之地,開設所謂的學院,從而慢慢篩選,為中樞輸送人才。

  如此形成閉環,以時間慢慢過度便是。

  畢竟如今天下百廢待興,除了以時間換取發展,也沒有什么其他太好的法子。

  哪有事情,可以一蹴而就?皆是以歲月為消耗品罷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直到封賞名單,開始念到了季秋的名字后,才算是在這殿中,又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鄂王世子岳無雙,與朕相識于微末,共歷百般磨難,至于今日,其為大燕立下之功業,不遜于其父鄂王。”

  “如今鄂王已晉王位,封無可封,朕又思世子一路以來,兵出江淮,大破廬江,直入燕京,劍斬昏皇,種種功業不可盡數,因此深思熟慮之下...”

  “決心將景王之封號,贈與岳無雙,同時封太師位,居三公之首!”

  “并且,加封九錫,另允其劍履上殿、可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以彰其與朕同出微末之功!”

  當趙紫瓊講到對于季秋的封賞之后。

  滿堂皆驚。

  就連季秋本人,都是有些愕然,繼而不由苦笑。

  好家伙,且不說景王與太師的地位。

  只看這剩下的。

  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雖說季秋完全不在意這些虛名,只想著在修為更進一步后,便重開紫霄門庭,繼而肅清山野邪魔,改天換地。

  但不知道的,看到這三要素齊全,怕不得以為他要造反呢!

  對此,季秋自然明確的表達了拒絕。

  “陛下,這是否太過了些。”

  “我于山野修道,雖是鄂王世子,但卻并不在意凡俗虛名,所以封賞還是免去了罷。”

  “奉迎正朔,本就是我輩應盡之事,談何封賞?”

  “過了,過了。”

  季秋正色開口。

  而滿堂公卿,就連鄂王岳宏圖,也都隱晦的表示出了替著季秋拒絕的意思。

  畢竟君主未曾登基前,和已經登基后,那可是兩個物種。

  孤家寡人,當真不是說說而已。

  古往今來的多少例子,都血淋淋的證明了什么叫做可在事前同甘共苦,卻難以在事后共享富貴。

  然而,趙紫瓊顯然是個特殊的。

  或者說,她在季秋面前,并沒有把皇帝的威儀,看得太過重要。

  因此,面對著沸沸揚揚的反對之聲,趙紫瓊卻只是秀眉一皺,并未過多猶豫,語氣頗為威嚴,便一掃玄衣袖,力排眾議道:

  “天子之言,既已出口,豈能隨意收回?”

  “莫不成朕登基第一天,汝等就打算忤逆朕的話了么?”

  那玄衣女子站起了身子,整個星輝宮的龍氣,都聚集在了她的身軀之上,叫得眾人一個恍惚過后,便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壓與傲氣。

  頓時,再沒人持反對之音,畢竟新朝剛開,誰敢和新皇這般作對?

  而季秋更是沒想到。

  以往對自己言聽計從,雖話不是很多,但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個小姑娘...

  不知何時,竟已是有了這般主見。

  于是,他也只得無奈應下:

  “若陛下執意如此,那我便只好領命,以謝陛下恩典了。”

  看著那一身玄衣,聽完他的話語后,唇角有些微勾的女子,季秋搖了搖頭,略感無奈。

  不過對此,趙紫瓊卻是笑了:

  “那之后,也請太師繼續看著我...朕,是如何去治理這大燕天下的吧。”

  她的目光閃爍,抬起了纖長的左手,隨后輕輕捏緊:

  “千載盛世,必將于朕之手中締造!”

  女子講到這時,眸光鎖定在了季秋的身上。

  隨后片刻,便有傳音在季秋耳畔響起:

  “因為這是你我之間的...”

  “約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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