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誰讓他當鬼差的? >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先生...你說,我能當這新王么?
  此時,趙無穆與季秋不過僅僅只隔了兩個身位的距離。

  而待到季秋的話語落下后,場面便隨即陷入了沉默。

  屋檐上的殘存雨水,仍舊在‘嘩啦嘩啦’的滴落。

  濕潤的霧氣,慢慢升騰。

  至于趙無穆,此時胸膛幾度起伏,不斷的呼吸著。

  過了好半晌,他才慢慢平復了心中心情:

  “季先生參與了我趙氏的戰爭祭典,是我趙氏的客人,無穆不該與你動怒,抱歉。”

  他的語氣平和,沒有了方才的暴戾。

  作為久居高位,素來偽善的封君,他本就不是什么愚笨之輩。

  趙武王雍稱他膽怯,懦弱...但無論如何,趙無穆總歸還是有著幾分可取之處的。

  平平無奇,也要看和誰比。

  微微的寒風將他的袖袍吹起,那柄黃金劍本來駭人的氣勢,也隨之內斂了下去。

  “但...”

  他的語調稍稍升起:

  “如今眼下的局面,是否應該要給我趙無穆一個交待?”

  趙無穆雙眸平靜的注視著季秋:

  “季先生。”

  “我知道你參與戰爭祭典所提出的要求。”

  “上將軍趙五靈承諾為你尋大匠師鑄劍,為此請了歐冶子出面,鑄成了你手中這柄足以弒殺神血之王的神兵,此乃其一。”

  “今日,你在不敗古道,漫漫黃沙之間,將我趙氏雍王鼎取走,關于此點,我趙無穆作為趙氏王儲,只作不見,此乃其二!”

  “有此二點,再加上這一年余載的時間,我一直對你府上噓寒問暖,禮遇有加,數此請閣下赴宴,我自認為,能與季先生稱得上一聲朋友。”

  “我知曉,趙霓裳之子秦政,與先生你有過一年有余的師徒之緣。”

  “可...”

  “莫不成,我趙無穆費了偌大代價,請了你百家三圣出面,數載籌謀,才最終送葬了吾王,最后堂堂正正取回吾嫡父的傳承,就不該了嗎!”

  這位趙氏嫡系的貴胃公子,一聲憤滿怒喝。

  倒是叫季秋皺了皺眉。

  他確實沒有什么斬了趙無穆的理由。

  而且此人說到底,即使臉上戴著一層面具,但在過去的一年里,對于他卻始終秉承著拉攏的姿態,即使自己從來沒有對此理會過。

  哪怕他能夠隱約感受到,趙無穆對于太阿劍有些眼熱,但那也屬于人之常情,季秋找不出來什么殺他的理由。

  再加上,趙武王雍隕落,趙無穆登位,是鬼谷子與東君他們謀劃好的,這些季秋都曾聽莊周談過。

  貿然插入進去,若是橫遭變數,未免會打亂了他們的謀劃。

  是以,季秋才會開口叫他退走,不欲過多攪亂此事。

  當然,趙無穆若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季秋也不介意一劍給他鎮壓,可偏偏其竟真的能夠忍住,倒也算得上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這下子,卻是不太好辦了。

  不過,也不難辦。

  因為,秦政是他的門生。

  季秋雖自詡頗為講理,可面臨如此境況,他更多的傾向,還是會偏向秦政的。

  畢竟話又說回來,你無穆君感到憋屈。

  難道秦政對于這一切,包括之后的逆來順受,淪為魚肉,就是理所應當的么?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更何況,

  北漠武王之言,如今語猶在耳。

  自己握不住機緣,讓其如風沙一般從掌縫中露出,又豈能是別人的錯。

  于是季秋表情一肅,就欲張口之時,

  那后方,在一直橫眉怒視著趙無穆的女子背后,本來跌坐于地的秦政,終于恢復了清醒之狀。

  他拍了拍玄衣上沾染的水漬,慢慢站起身來,看著模樣,對于方才的一系列變故,并不是一無所知,未曾露出驚慌。

  與此同時,幾乎就在他剛剛睜眼的那一個瞬間。

  在場凡是望向他的身影,哪怕是季秋,都不由心神恍忽了下。

  轟隆!

  他的腦海,只覺有一道雷霆劃過。

  緊接著冥冥之中,季秋好像看到了一頭角崢嶸的幼龍輪廓,漸漸昂起了他的龍首。

  燙金色的烙印,從他的眉心緩緩隱去。

  但季秋敏銳的神魂,幾乎當下就能有所察覺。

  自己教授了一年多的弟子...

  有些地方,貌似變得不一樣了。

  至于趙無穆,他更是退后了一步,眼神一凝。

  有那么一瞬間。

  他...

  好像看到了那如同紅獅子一般,已是徹底隕落的父王趙雍的影子!

  荒謬!

  “秦政!”

  壓住了心中的幾分驚意。

  眼見著季秋并未開口,趙無穆深吸一口氣,不愿繼續耽擱,只一聲肅喝:

  “你既是季先生的弟子,他愿出面保你,我也沒什么話講。”

  “再加上,你尚算我趙無穆的后輩,如非必要,我也不欲殺你。”

  “看在你母趙霓裳的面上,將方才那一縷薪火傳承交出,本君可既往不咎,這便離去,不再與你為難。”

  “往后,你仍能作為秦國質子,繼續居于此院之中,若有其他需求,本君一樣可以滿足于你。”

  “若是不然!”

  趙無穆深吸一口氣,眸中盡是寒意:

  “你也未必能過的順遂如意。”

  “畢竟,那本就不是你該擁有的事物。”

  他將一切的矛頭,都對準了那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想要用‘大勢’去越過不語的季秋,直接解決這個問題。

  不得不說,趙無穆這一手釜底抽薪,確實是抓住了時機。

  因為按照常理來講,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年,怎能與他這種站在了趙國頂點的存在相抗?

  更何況,還是一個寄人籬下多年的質子!

  不過,他卻忽略了,或許眼前的這個少年,他本就不同尋常。

  方才恢復心神的秦政,只覺得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見到了趙氏的王,趙雍。

  并且從無到有,于一瞬之間,見證了他的一生起伏,不僅如此,趙武王雍還將他那一身恐怖的力量,都盡數化作本源給予了自己。

  捏緊自己的拳頭,將趙無穆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因為秦政知道。

  有著自己一年余載前,所拜的師長季秋先生在。

  這位曾經高不可攀的無穆君,根本越不過來,更威脅不到他。

  但...那無疑是為自己的師長,與他的母親添麻煩。

  于是踩在積著血雨的坑洼上。

  玄衣少年掠過了趙霓裳憂慮的眼神,獨自上前一步,面對著無穆君的威逼,便輕聲道: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將那位王的傳承交出,畢竟那本就不是我的。”

  “只可惜...”

  他搖了搖頭。

  隨后,整個人的氣質都仿佛有了些升華。

  秦政的眸子變得堅毅,一身氣血沒來由的徐徐沸騰。

  那一縷火焰帶來的變化,與他體內蘊藏的古祖之血相合,徹底激發了潛藏在他血脈深處的力量。

  還有...趙武王雍一生的戰技,也都隨著那突如其來的火焰,銘刻在了秦政的腦海之中。

  他并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強。

  可秦政唯一能夠確定的是。

  貌似,這位手持黃金劍,在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一代封君...

  并沒有,他想象之中的那般強大!

  “現如今,趙王留下的東西,已與我這一身骨血相融,我無法將它剝離出來,交付于你的手中。”

  “抱歉,令你失望了。”

  秦政平靜的訴說出了自己的答桉。

  面對著一尊神血古老者的威壓。

  他竟然感覺,也不過如此。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才不過只是一介道基大成的修士而已!

  哪怕是一直默默觀摩的季秋,眸中此時都不由罕見的露出了詫異。

  在他的視線里,現在秦政的狀態極為離奇。

  他并沒有觸摸到四階這個門檻,但隨著成功接受了趙武王雍的傳承,這孩子好像將體內潛藏的古老血脈成功激發了。

  也就是說。

  從這一刻起,他將追朔他的命運,扶搖直上,踏上那成為一代人皇的征程。

  比之他命數之中的記載...

  要提前了不知多少年!

  因季秋這一只蝴蝶的攪動,他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變。

  他不再需要遠赴秦國,甚至只于這寄人籬下的趙氏王城,便接受到了趙武王雍的饋贈,繼承了他的遺澤。

  季秋不知這是好是壞,但能夠提前做到這一步...

  應該,不算壞吧?

  “這件事,是我一人之事。”

  “季師授我傳承,我以師長待之,他并非趙國之人,本就不便插手,而母親因我之故,一身神血大不如從前,我已甚愧矣。”

  “所以...”

  “無穆君若是接受不了這則事實。”

  “可直面于我這一介質子,無需拐彎抹角,失了堂堂封君的威儀!”

  “但有怨憤,我秦政,皆可一肩擔之!”

  不大的少年,澹澹的語氣。

  卻夾雜著一種開闔之間,縱橫睥睨的大氣。

  而趙無穆聽后。

  徹底沉默了。

  “交不出來?”

  反復呢喃著秦政的這句話。

  趙無穆手掌于一剎那間握緊,但片刻,卻又緩緩松懈:

  “呵...”

  季秋聽著這莫名其妙的笑,氣海化作洪流,仿佛下一刻就將出手。

  但預想之中的翻臉,卻是并未出現。

  趙無穆并未持黃金劍殺來。

  他只是在秦政回應過后,慢慢轉過了身子,隨后一言不發的,便走出了這院落門檻:

  “那你就最好,不要出了這個院子。”

  “也不要在本君面前露面為好。”

  “今日看在季先生的面子上,不與你深究。”

  “但就像我所說的,往后的日子里,你也未必能過的...”

  “順遂如意!”

  蕭瑟的寒風,伴隨著那道人影,一并消散。

  無穆君,真的就這么走了。

  季秋有些皺眉:

  “阿政。”

  “你把他給惹怒了。”

  趙武王雍的評價,看來還是淺顯了。

  不適合作王?

  這般機緣從指尖流去,還只是一后輩,而且趙無穆還不曾知曉,自己會不會顧忌百家三圣的面子,不會出手。

  如此局面下,他竟然都能忍住,不去擒下秦政。

  你說他胸中無膽魄,冒不了險,可能屬實。

  但你要說他掌不了權,那可未必。

  這種人的報復,才最為致命。

  “沒事的,先生。”

  “總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您來為我出面。”

  面對季秋的語氣,秦政并未在意。

  他苦笑了下,對著季秋施了弟子之禮:

  “您是來自東方齊地的大賢,而且有關于您的事跡,在近來也流傳于王城之中了。”

  “政知曉,您就在今日不久前,親手送葬了趙武王雍,不然他的傳承,不會僥幸被我這個一介質子撿了便宜。”

  “所以,無穆君不可能是您的對手。”

  “然而,如今武王已死,趙氏必亂,在這個關頭,您若是出手弒殺了無穆君,就相當于是自絕于整個趙國。”

  “雖然這危機不了您的性命。”

  “但是...”

  頓了頓,這少年誠懇道:

  “與您讀書一載有余,我已知您大道,是叫這九州重立,再定秩序,叫四海八荒的天下蒼生,能夠煥發出新的風采!”

  “政不能因自身之故,致使先生在這趙土,受蒼生厭棄。”

  “畢竟您已經幫我很多了,起碼有您坐鎮,無穆君明面之上,不會殺我。”

  “況且...他也未必殺的了我。”

  “不是嗎?”

  “因此,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為這場鬧劇劃上句號。”

  說完,秦政俯身一拜。

  聽完后,季秋喉嚨滾動,幾次想要說話。

  可最終卻都沒有說出,只是眸子里帶著些復雜的意思。

  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愧疚與真誠。

  實話說,也直到此時。

  他才算是真正接納了秦政這個門徒,而非是因他身上所背負的,那所謂的天命。

  “那你...想要用什么方式,劃上句號?”

  季秋想習慣性的拍一下他的肩膀。

  可卻發現眼前的少年早已沒了一年多前的自卑,于是手掌方抬,便又落下。

  而面對他的詢問。

  秦政看了眼有些吃驚,好像發現從未了解過他這個兒子的趙霓裳,抿了抿唇:

  “先生。”

  “我見到了趙武王雍的一縷殘魂。”

  這玄衣少年,望向這王城正中的方向。

  那里...應屹立著統御這片疆土的王者,而今舊王已去新王未立,儼然一副亂象將起的模樣。

  曾幾何時,從未有過的名為‘野心’的火種,緩緩在少年這雙黑眸之中燃燒。

  他想起了在西秦那段因西秦之主隨意的言語,便定奪了自身生死去留的經歷。

  又想起了在遇到季秋前,于趙為質的忍氣吞聲,與寄人籬下的歲月。

  最后。

  是那位已逝梟雄,只殘魂蘊于火焰里,如紅獅子一般的遲暮王者,用著威嚴口吻告訴他的那一段話。

  他說:“趙氏,需要一尊新的王,而你既流淌著趙氏的血,便有資格,繼承新王的位置。”

  “只要你愿意,孤留下的后手,可以支撐你去爭上一爭!”

  “你將是這片九州的蕓蕓生靈內,唯一一尊繼承了神血的一切,卻又沒有任何反噬的王,你將掀開一切的新篇,只要你愿意!”

  也正是從這一刻起。

  秦政覺得。

  如果自己愿意。

  或許...他可以換一種活法。

  “他說...”

  “我,能夠成為一尊王。”

  似乎連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但冥冥之中,這好像正是一切應有的答桉。

  于是,秦政用著一種極為堅定的話語。

  道出了最后的一句話。

  此時,院外。

  無穆君與季秋,一前一后先至。

  而百家三圣則慢了一拍,但追朔一些余留的痕跡,亦是緊隨其后,悄悄到來。

  當他們到來,剛巧聽到秦政的話后。

  鬼谷子眼神怪異。

  而東君本就蒼白的臉上,更白了:

  “亂了...亂了...全亂套了!”

  “這,竟然什么都算不到了!”

  “倒是此生頭一次!”

  他看著面前陰陽交匯,懸浮而起的那張水鏡,看著上面一片蒙昧的命數,不由大為震撼。

  至于那道青衫人影,依然是嘴角帶笑:

  “亂了,但也未必是什么壞事。”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如果有新的選擇,而且這孩子還確確實實,算得上是神血后裔,周天子也不會對此過問的話。”

  “難道,不比另一個選擇要好么?”

  “況且...”

  他的目光偏移。

  望向另一位姍姍來遲,身披朝服,腳步駐足,聽聞之后一臉怪異,不過卻又忍不住細細深思的大司馬虞襄,語氣意味深長:

  “不是誰都想,看到咱們扶持的那位登位的。”

  “而這孩子未來有可能成為西秦之主,若是能在這趙氏博得根基...之后的命運,說不定會走的更加順暢。”

  “并且,也不看看,他的先生教他的,都是些什么道理。”

  太平經要,編纂儒墨,句句不偏...

  天下蒼生。

  對此修行,頗為認真的少年。

  將會在之后走出什么樣的道路。

  很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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