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屋子里的人都被嚇傻了。
包括賈頌。
剛剛還文靜乖巧的小丫頭，此時已經變成一頭發了怒的母獅子，正在啃食敵人的尸體。
眼看著躺在地上的吳彥屏臉色越來越紫，眼珠子快瞪出了眼眶，馬上就要斷氣了似的。
一旁的崔躍進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撲上去變了聲地大喊：
“你放開她，你放開她，賈頌！賈頌！”
崔躍進去拉扯俞小野。
俞小野轉身，拽住崔躍進的衣襟，反手一個耳光甩了過去，紅著眼大喊：
“讓她賠我錢，賠我錢！！賠我錢！！！”
“好好好，賠錢，我們賠錢，你先把人放了！”
賈頌這時候也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前，一腳踹在崔躍進腰上，把崔躍進踹到墻上，而后才扶起俞小野：
“小野，小野——”
賈頌把俞小野拽起來后，牢牢把人圈進懷里護著，生怕她吃虧。
可是吳彥屏和崔躍進這兩個人，一個仍然仰躺在地上翻白眼，一個撞到墻上后又反彈過來，腳步踉蹌，扶住了辦公桌才勉強站穩。
兩個人早已失去了戰斗力。
直到此時，整個辦公室的人才震驚中回過神來。
周自衡手里的煙已經燒到了手指，他這才把煙扔了。
幾個干部紛紛起身去勸架，這個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姑娘兇起來原來這么可怕！
——真的是，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那個中年微胖的隋場長也跳著站起身，連聲勸道：
“別打了，別打了，都冷靜冷靜，快冷靜冷靜！”
其他幾個人，紛紛在兩撥人中間攔成一堵人墻，生怕兩方再撕扯起來。
俞小野被賈頌小心地護在懷里，仍在跳著腳喊：
“我的盆，我的醬油，我的醋，我的燈！我的錢——那都是我花錢買的！”
賈頌哄道：
“放心，讓他們賠錢，讓他們加倍地賠！”
賈頌又對其他人說：
“你們看著沒，人小姑娘多不容易，一家人從老家逃荒來到咱們農場，這才剛在連隊安頓下來，家里要啥沒啥，一家三口只吃一份飯，這是借了錢才能來買點東西，眨眼就被人打翻了，這不是要人命嗎，你說說，叫人一家怎么活？她要是這么空著手回去，她爸媽不打死她，能怪她生氣嗎？”
說完又對懷里的俞小野道：
“小野，你先別急，別急，——”
俞小野已經兩眼盈滿淚水，那凄楚可憐的模樣，跟剛才大人的母獅子判若兩人。
隋場長也看出俞小野的家境了，這時候已經過了五月一，大家都換上了單褂，可是小姑娘呢，身上還穿著打滿補丁的棉襖，腳上還是棉鞋，可見一家人的日子有多艱難。
真不怪小姑娘發瘋。
換誰也不能接受。
如果能接受，那是還沒窮到那個地步。
隋場長是五分場的場長，在總場長周自衡面前，當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把事情再鬧大，于是說道：
“好好好，別急，賠錢，一定會賠錢的！”
賈頌趁機朝崔躍進吼道：
“崔躍進，你特娘的給我賠錢！”
崔躍進：“好好好，我賠——”
崔躍進趕緊翻自己的口袋，上下口袋全翻遍，把所有的錢掏出來，亂糟糟的一把零錢。
賈頌也不客氣，將崔躍進手里的錢全部抓了過來揣進自己兜里，又叫道：
“車鑰匙，你特娘的把車鑰匙給我！”
崔躍進又去掏自行車的鑰匙。
賈頌一邊罵道：
“媽了個巴子，崔躍進你特娘的不干人事，借了我的自行車，跟我撒謊說是來拿藥，我特娘的還真信了你的鬼話，你不是拿藥嗎，你媽的趕緊拿點老鼠藥吃死算了，借我的車來告我的狀，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嗎——”
“賈頌，你聽我解釋，我——”
“你給我閉嘴！”
“我真的，”崔躍進快哭出來了，“我確實跟你撒了謊，但我真的不知道吳彥屏是來告狀的，她跟我說她媽寄了包裹來，讓我帶她過來拿包裹的，我真的，沒想到她要來告你的狀，你相信我。”
“呸，她讓你帶她來拿包裹你就來，她是你親媽嗎，你那么聽她的話？！”
“我——”
賈頌從崔躍進手里奪過自己的車鑰匙，喊了一聲：
“走！”
而后護著俞小野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俞小野又掙扎了一下，十分痛心地蹲下來去撿掉在地上的馬燈，拿起那個裝醋的罐子看了看，這個罐子只是豁了點口，還能用。
她捧著醋罐子，拎著馬燈，這才紅著眼轉身走了。
那可憐的小模樣叫人看了確實不忍。
對有些人來說，一個瓦盆、一點醬油醋而已，幾毛錢的事。
可是對有的家庭來說，幾毛錢卻是一筆巨款。
沒有體會過貧窮的人，是不能理解那種滋味的。
人窮的時候，一分一毛都特別珍貴。
賈頌護著俞小野出了辦公室的門。
一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屋子，賈頌做了個深呼吸，終于痛快了一點。
剛才真是肺都要氣炸了。
他低頭看看傷心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
“小野，沒事，有哥在，他們剛才賠了錢，哥再帶你去買個盆，咱這回買個搪瓷的，摔不壞的那種，不哭了，啊？”
俞小野抽了下鼻子。
她知道賠了錢了，可還是心疼她的瓦盆、她的醬油醋。
那不光是錢的事，好好的東西，就那么被毀了，真的可惜！
她從前不知道珍惜，可是現在，哪怕一根線、一塊布頭，對她來說都是好的，她也不會隨便浪費。
更何況剛剛買到手的新東西，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它們被毀了。
那種心情難以言表。
賈頌護著俞小野來到大路對面的代銷點，直接對柜臺里的售貨員說：
“給我一個搪瓷盆，一個罐子，打上兩罐醬油和醋。”
售貨員看見俞小野去而復返，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哭過，心底有點起疑，多嘴問了句：
“這咋回事兒啊，小姑娘不是剛買完嗎，這咋又哭上了，賈干事，你沒對人小姑娘干點啥吧？”
賈頌沒好氣：
“我能干點啥，你說我能干點啥，這是我妹子，剛出門被瘋狗咬了，你沒看著東西都跌壞了了嗎，趕緊的，別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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