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丹咬住了牙，過了很久才從顫抖的嘴唇里吐出兩個字：
“謝謝！”
一種復雜猛烈的情緒在白宗丹胸口翻滾，既感激，又愧悔。
感激周場長和俞小野如此真誠熱心的幫她，又愧悔自己之前居然懷疑周場長會給他穿小鞋。
他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把光明磊落的周場長想象的那么卑鄙？
是自己心腸狹隘了！
周場長的心胸和氣度，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觸及的高度！
白宗丹再也克制不住胸中的情緒，兩行熱淚從眼眶里奔涌而出。
辦公室里那兩個人看見白宗丹哭的不能自已，莫名的有些感同身受。
對于下鄉知青來說，能通過招工返城，那簡直是等于爬上了一道天梯。
這個天梯還不是通向一般的工廠，而是京城的建設局！
也只有相當有實力的領導，才有可能為自家子弟爭取到這么一個極其珍貴的名額。
這么個大好的機會，突然毫無防備的落到自己頭上，任誰都會欣喜若狂的。
只是這個機會對白宗丹來說，有更為深刻的意義，所以他才會喜極而泣。
周自衡見白宗丹泣不成聲的樣子，囑咐道：
“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一早到這邊來，跟這位張同志一起出發去京城，到了那邊，好好工作，你是我們兵團農場出來的，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我們農場。出去以后好好表現。”
“唔！”
白宗丹唏噓一聲，抹了把眼淚，拿著手里那些文件，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下了辦公樓，出了過道，抬起淚眼望向樓前的廣場，這才發現廣場上方，原本一片陰霾的天空此刻居然晴空萬里。
微弱的陽光帶著一絲絲暖意照在臉上，照暖了冰涼的臉頰。
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再次望向這片廣闊的天空。
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里，離開他工作和生活六年的這片黑土地，心中突然生出了許多不舍。
他曾經想過也許會通過娶林大蓉得到返城的機會。
可是沒想到返城來的這么突然。
而且不用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周場長給他的這個招工名額，真的一下把他從命運的泥沼里拖了出來，讓他再次見到了生活的希望！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段日子積在心底的郁氣，也隨著一起呼了出來。
白宗丹在樓前的廣場徘徊良久，終于逐漸平復了激動的情緒，又回到了禮堂。
腳步下意識地走進辦公室，看見俞小野正在埋頭抄寫什么。
聽到腳步聲聲，俞小野抬頭看過去，見是白宗丹，一張臉上立馬綻出了笑容。
白宗丹被那笑容感染，終于也露出了笑。
俞小野站起來問：
“場長都跟你說了？”
“嗯，說了，”白宗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有勇氣站到俞小野面前，看著俞小野的眼睛道，“俞小野，謝謝你幫我這么大的忙。”
“不用客氣，我是看不慣林大蓉她媽要挾你。”
白宗丹面露驚訝：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猜就猜出來了，你這段時間灰心喪氣的，我就懷疑是林家人故意為難你了，那天林大蓉她媽給你送東西，我才敢確定。”
白宗丹沒想到俞小野觀察的如此細致，連自己心情不好都看出來了，而且能猜出林家在為難自己。
可見這姑娘有多冰雪聰明。
白宗丹汗顏道：
“給你和場長添麻煩了。”
“沒有，怎么會呢，反正多出來一個招工名額，如果真要從知青里認真挑選的話，你的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你當之無愧。”
白宗丹又笑了，俞小野的話，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聽了心情都變好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真的無法報答。”
“不用謝，也不用報答，我和場長這么做，不是為了讓你報答什么，我就是希望你去了京城以后能開開心心的，做你喜歡做的事就行。”
“嗯，我會的，還是要感謝你們！千言萬語都不能表達！”
白宗丹連番感謝，倒讓俞小野不好意思起來：
“沒事，你回去準備準備吧，聽說他們明天就走，你肯定有很多要收拾的，該帶的都帶上。”
“嗯！”
白宗丹離開辦公室，回到宿舍收拾行李。
同宿舍的柴繼賢已經返城探親了，宿舍里只剩他一個人，想到沒有來得及跟隊里的人告別，白宗丹略微有點遺憾，所以他在床頭的桌子前給柴繼賢寫了封告別信，放在桌上用牙杯壓著。
又給魏科長寫了封感謝信。
寫完信，他又想到也許應該再畫幅畫送給俞小野和場長。
雖然自己能力微弱，無法對幫助他的人表達感謝，但起碼能用自己所擅長的繪畫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
說實話，他的寫作和畫畫水平都是在這邊得到培養，才有了巨大進步。
農場一般對于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人才，是輕易不會放手的。
如今周場長能放他走，于公于私，都是極大的恩情。
所以白宗丹回到畫室，拿了幾樣繪畫的工具，連夜畫了一幅俞小野和周場長的合影版畫。
版畫里，兩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朝同一個方向望去，顯得既親密又不會過于膩歪。
天快亮的時候，終于畫好了。
他躺回床上瞇了一會兒，然后起來洗漱，把被褥用繩子捆了起來。
又收拾了一個大行李包，一個大網兜。
去食堂吃過飯后，就背著行囊出門了。
直到這時候，魏科長才知道小白要離開的消息。
魏科長差點兩眼一黑、直接趴窩。
俞小野早有預料，趕忙在一旁扶住了魏科長，連聲安慰：
“魏科長，魏科長，沒事，小白走了，以后他的工作我來做！”
魏科長癱在椅子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走，怎么之前沒有半點風聲？”
俞小野把招工的事情跟魏科長說了。
魏科長不知道京城建設局過來招工的事，因為這不屬于他的工作范疇。
不過聽到小白是要去京城建設局，一下子好像也沒那么大打擊了。
畢竟是京城的建設局！
那可是個擠破頭都擠不進去的好單位！
魏科長雖然痛心損失了這么一位大將，但也為小白的前途感到高興。
在高興與痛心之間，魏科長的心情非常復雜。
同時又忍不住在心底感嘆，沒想到啊，沒想到周場長居然會把如此珍貴的招工名額給了小白。
他本來還有點擔心，擔心小白會受到周場長的不公正對待。
現在看來，確實是不“公正”。
周場長對小白，那絕對是赤果果的偏愛了。
也不知是周場長心胸寬廣、不計前嫌，還是——
魏科長又忍不住瞄了俞小野一眼——還是聽媳婦兒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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