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前有兩座集市,一名歸來,一名望鄉。
嘉年在望鄉集中找了家客棧住下。
之所以選這座集市,是為了討個好兆頭,能夠平安歸來。
他準備明天再進鬼門關。
而在進去之前,他在集市里買了本集子——《無余集》,由牢山修士編撰,聯合其他進去又出來的修士口頭闡述,記載了十方鬼域內大部分的山水人事,每三年重編一次。
《無余集》是每一個進入十方鬼域的人,隨身必備的一本寶典。
嘉年買了集子之后,就一直呆在客棧中翻閱。
他一邊喝酒,一邊翻書。
經過牢山修士千年來的摸索,無定河以南,牢山修士已經開辟出兩條可供外人游歷的路線。
一條通往東邊的刀林城,相對安全;另一條則通往青稞城,十分危險。
兩座由牢山修士開辟出的藩城都有蹈虛境修士坐鎮。
坐鎮東邊的牢山供奉,名為樓渡,脾氣火爆,擅長符箓法術,法寶是一把銘刻七星的師刀,專門用來斬妖除魔。
嘉年把一本《無余集》從頭翻到尾,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去,都沒有找到任何一條路線,是通往黃花渡口,甚至連靠近無定河南岸的路線都沒有。
他心中嘆息,看來請杜宗主喝酒一事,得緩一緩了。
接著他又開始思考,兩條路到底該走哪一條。
除了沈煉帶給他的那句話,在離開青梅城后,嘉年還收到了一次桃良的消息。
讓他必須走一次十方鬼域,至于有什么原因、該怎么走,她都沒說。
從鬼門關出發,有兩條路分別通往兩座藩城,兩城又各有一條路,分別向東向西通向外面。
走完一趟,就能把十方鬼域游完四分之一。
若按最初的想法,走刀林城的那條路更安穩些。
一路上不僅開竅的鬼怪少,要是肯多花些錢,還能請到牢山修士幫忙護道一二,完全就是貴賓通道。
不過相對來說,機緣會少一些。
而另一條,就是玩命的野修路子了。
通往青稞城的路長曲迂回,途徑好幾個危險地帶,不少外來修士都折在了里面。
但是機緣法寶更多。
嘉年在兩條路之間猶豫,腦海中忽然響起茶棚中那些人說的話。
他瞇起眼,決定走青稞城那條路線。
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嘉年就是一個山澤野修。
既然是山澤野修,就要有個把頭拴在褲腰帶上的樣子。
他的境界可不是游山玩水就能升起來的!
一念及此,嘉年又想起某個在柑香身邊的同齡人。
那家伙才是福緣深厚,吃吃喝喝就能長境界。
自己走的這一路,完全沒法跟人比。
嘉年抬眼望向窗外,濃云遮蔽了牢山旁邊的那座山頭,不過還是有一道金燦燦的陽光落在山頂上,耀的那里云霞如金紙。
與雁橫波分別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渡船已經飛出幾百里了吧。
……
……
第二天,嘉年進入鬼門關,交了三顆雪靈錢的入門費。
鬼門關前有牢山的修士做記錄,一男一女,都是觀海境修士。
而負責鎮守鬼門關的修士,是牢山的一名元嬰境劍修供奉。
進門之前,嘉年在人群中瞥見一道背影,有點熟悉,眨眼又消失在茫茫人海當中。
十方鬼域是俱盧洲著名的險地之一,卻也是一個充滿機遇的地方,每年奔著鬼域里機緣去的人有好幾萬。
嘉年做好登記,跟著人群走進去,最先是一座四柱三間的灰色石頭牌樓,檐上覆蓋著幾片落葉,檐下中央,以黑色石墨刻著三個字:鬼門關。
兩名做記錄的牢山修士站在門口,朝眾人抱拳笑道:“預祝各位道友,開張大吉。”
眾人有的抱拳回禮,有的稍微點頭,有的則視而不見。
嘉年回禮后,就打開《無余集》,看著上面通往青稞城的路線地圖,確認無誤后,抬腳邁步。
他一踏進去,皮膚便感覺到有一股風吹過來,帶著一股淡淡的腥甜,陰森森的,透著一股讓人打心底發寒的涼意。
抬眼望去,頭頂被烏云遮蔽,越往前方走,里面的濃霧瘴氣就越是濃郁。
以嘉年的眼力,竟然都看不清半里以外的地方,只有一條條山脈的輪廓,像是躲在濃霧里的蟒蛇的脊背緩緩起伏。
進了鬼門關,就與陽世隔絕了,命途生死自負。
走過一道寬敞的青石道,分出兩條路,一條通刀林,道路平整,每隔半里便有一座涼亭,是牢山修士建立的崗哨。
另外一條路,瘴氣彌漫,還是條土路,路邊的幾棵樹歪七扭八的杵在那里,都像是森森鬼影。
嘉年將一道真火灼陰符貼在身上,防止瘴氣入體。
每年死在十方鬼域中的修士,有超過三成,都是因為準備不足,而被瘴氣污了法身,靈氣抵擋不住,致使五臟衰竭。
尋常修士若想不借用其他手段,就能行走在瘴氣橫生的十方鬼域,至少得是金丹境界。
嘉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霧瘴氣中,身上貼的真火灼陰符所散發出的靈光火焰,就像是一盞燈。
燈火幽幽,引得躲在黑暗中的存在,投來覬覦垂涎的視線。
嘉年心念一起,運轉本命神通,腳下一圈火焰蔓延開來。
一些躲在瘴氣中靠近的冤魂厲鬼被真火灼燒,發出道道驚悚尖叫,快速消失。
嘉年繼續前進。
不遠的前方,就是他的第一站,一條從無定河分出來的支流河域——娘子眉。
河水淡紅透亮,靜流無聲,由北到南,彎彎曲曲,河道又在中游地段,變得平滑圓潤起來,像是新娘子剛畫好的柳眉。
河水寬度不過十四五丈,兩岸堆著人頭骨一樣的光滑白色鵝卵石,每一片石縫中都盛開著一兩朵彼岸花。
一朵兩朵三朵,連成一片搖曳的紅色海洋。
在河對岸花海的盡頭,是一片茂盛又怪異的樹林。
樹皮是黑色,上面還分布著圓形的皮孔,像是得了天花病的人的皮膚。
它們的枝干,向著一種病態的彎曲生長,樹枝很少分叉,只有在樹梢的位置,才分出好幾條沒有樹葉的爪子來。
一棵棵聚在一起,就如一群行將就木之人行于荒野,背上長著腫瘤,干瘦的手臂伸向天空。
嘉年來到河邊,靠近河岸腳下就是碎石,有點硌腳。
他蹲下身,用手撈起一捧河水。
河水陰沉,透著一股滲骨涼意。
他掂量了下河水,想到,裝個幾百斤煉化之后,就又是十幾顆谷實錢的進賬。
有道是賊不走空,也是圖個開張大吉的好兆頭,他便用虛流瓶裝了五百斤。
他滿意一笑。
過來的路費,就賺回來了。
他站在河邊,影子倒映在水面,跟著水流蕩漾。
水下有一只自以為藏得挺好的小鬼,偷偷摸摸的,注視嘉年的一舉一動。
嘉年裝作沒看見。
只要對方不主動出手,他就懶得計較。
可等他沿著河岸走過一段距離,那小鬼居然還跟了上來。
嘉年有點無奈,這家伙是天生膽子大,真不怕自己打死它?
在嘉年這一側的河岸盡頭,是一片被更加濃郁的瘴氣籠罩的枯樹林。
迷迷蒙蒙,看不清里面。林間斷斷續續傳來婦孺的哭泣之聲,風吹過來,樹枝搖晃,仿佛是一種召喚。
倘若定力不夠的人聽到,一定會被迷惑,吸引到里面。
《無余集》上記載,那里名叫烏毒林,是十方鬼域中比較有名的一座兇地,常有惡鬼出沒,食人血肉。
又因為常年被瘴氣毒氣籠罩,置身其中的修士需要不斷消耗自身靈氣護體,才能保證不被瘴氣侵蝕。
絳府境以下在那里,最多撐不過一個時辰。
嘉年收起集子,走了進去,跟隨他的小鬼在林外停步。
林中枯葉鋪地,暗無天日,以凡人目力,視線不過身前四尺。地上多有土埋半截的生銹兵甲,包裹著具具白骨。
尺余長的蜈蚣,在業已泛黑的尸骨中筑巢,悉悉索索,如人穿衣。頭頂犬大的蜘蛛結網,生長著寸長黑毛的肚腹上,花紋勾勒出一張痛苦扭曲的人臉,隨著它的爬動,口器中發出類似孩童般的哭泣。
林中有一種難言的膻味,像是用開水煮過的毛皮,或者是大雨淋濕的土狗身上的氣息。
嘉年團了兩個紙球,塞進鼻孔,然后在地上挑挑揀揀,看有什么寶貝。
這里死過不少修士,他們身上的法寶法器,歷經多年,早已被瘴氣毒氣侵蝕,淪為凡物,生銹到一碰就碎。
不過還是有一些東西可以用。
把里面的靈氣道意煉化出來,能得到幾枚谷實錢的收益。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嘉年蹲下身慢慢搜集。
正在他撅屁股吭哧吭哧撿東西的時候,一道黑影,悄悄落在他的身后。
它渾身纏繞著黑煙,看不清面容。
當它出現的時候,四周氣溫立即下降。
蜈蚣鉆入地下,蜘蛛離開它結的網,沿著樹干爬下來,嗖嗖跑遠。
它盯著嘉年的背影,一雙猩紅的眼眸中流露出陰狠與怨毒。
嘉年似乎察覺到了它的存在,慢慢起身。
心中感慨又欣喜。
一進門,就有來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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