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去往京城韶康的一條官道上,行駛著一輛兩匹馬并駕齊驅的馬車,趕車的人是一名纖瘦苗條的少女。
面無表情的少女揮動馬鞭時的動作十分熟練,而且賞心悅目。
過往行人頻頻注視,猜測是哪家的大人出行。
坐在車廂里的嘉年無奈道:“這就是你說的低調?”
皇甫梧桐躺在柔軟的羊毛墊子上,慵懶的像是一只曬太陽的貓,享受著陸承焉的喂食。
她吞下一顆葡萄,連皮都不吐就咽到肚子里,懶懶的抬抬眼說道:“我是皇帝長輩,先帝的血親,論地位與親王諸侯同級,就是用五匹馬來拉車也不屬于僭越,現在跟士族一樣用兩匹馬,還不算低調?”
“咱倆對低調的定義,不太一樣。”嘉年道。
嘉年原來是想喬裝打扮一番,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去往京城,可皇甫梧桐不同意。
她說:“哪有回自己家還要偷偷摸摸的,不干。”
嘉年問道:“那你有什么建議?”
皇甫梧桐道:“咱又不是做賊的,弄輛馬車大大方方去京城。”
于是便有了他們乘的這輛車。
陸承焉說道:“嘉年公子,我認為皇甫哥哥說的有道理。反正躲也躲不過,還不如像這樣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路上,反而會令某些人心生猜疑,不敢冒然出手。”
嘉年道:“不是姐姐么?怎么又變成哥哥了。”
“嗯?”皇甫梧桐瞇起眼。
陸承焉眨眨眼道:“我幾時說過姐姐,公子記錯了吧。”
嘉年道:“呵,那就當是我記錯了吧。”
皇甫梧桐哼了一聲,扭過頭,抬手想要捻須,卻只摸到光潔的下巴。
這才想起,她覺得胡子有點扎人,就給摘掉了。
她對嘉年說道:“等見了我那侄子,你可別叫我皇甫姑娘,不然小心被記仇。”
嘉年問道:“被誰記仇?”
“我!還有他,整個宋氏!”皇甫梧桐加重語氣道。
嘉年道:“好小氣的皇家子弟。”
“再提醒你一個常識問題,進宮不準攜帶兵刃。”皇甫梧桐道。
嘉年道:“怎么,還讓我把劍匣交出去不成?”
皇甫梧桐道:“這條規矩也只針對你們,對我是沒什么約束力。”
“所以要我把劍交給你?”
皇甫梧桐打了響指。
“聰明。”
嘉年盯著她,目光幽幽。
皇甫梧桐道:“我跟你一起,還能跑了不成?”
嘉年摘下劍匣,放在腿上說道:“那你問問它同不同意。”
劍匣中傳出一道低沉的劍鳴。
皇甫梧桐無奈道:“好吧,我來想辦法。真是的,一個二個的都這么頑固。”
嘉年笑了笑,重新背起劍匣。
最近他終于不會再被劍氣一激就咳嗽吐血了。
皇甫梧桐道:“這些問題我幫你解決,但你答應我的事情,也得辦到。”
“盡力而為。”嘉年說道。
皇甫梧桐委托嘉年去辦的事,是關于八柱國之一泰安王宋胤,意圖謀反一事。
……
……
“……最近朝野中有一些這樣的傳言,而在嶺南道那邊,泰安王謀反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傳言,而是說法了。”皇甫梧桐幽幽說道。
她望向酒盞的眼神十分淡漠空洞。
傳出這些的人,用心可謂歹毒至極。
因為以現在的朝野格局,泰安王若想謀反,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是南齊先帝的哥哥,是當年差點坐上太子之位的四皇子,南齊能有如今的氣象,至少有一半的功勞都屬于他。
因他驍勇善戰,立功無數,被先帝冊封為親王,坐擁西北廣袤疆土,手中除了有三道七州一百四十五萬人的常規軍隊外,更有不少能人異士。
他本人還與南齊的山上大宗——老鳳臺的宗主是忘年交。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乎。
泰安王手中的力量,無不讓新帝與太后感到忌憚。
他若起兵謀反,正值改革期間,內斗嚴重的朝廷,有誰攔得住?有誰愿意阻攔。
朝堂之內,包括其他七個柱國,又有多少人是宋胤的爪牙、同黨。
哪怕是皇甫梧桐這種早早就上山修道,不理紅塵俗事的天驕,都不由得擔心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被迫下山來幫自己的侄子,調查自己的哥哥。
皇甫梧桐感嘆道:“若是不查,流言難止,即便朝廷命令禁制不許誹議朝政,可一道旨意又哪能堵得住悠悠眾口。若是查,我那侄子根基不穩,我那嫂子更是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去招惹位高權重的泰安王,兩相為難啊。”
如今朝中局勢波云詭譎,流言蜚語又涉及皇親國戚,尤其還是那位以戰功聞名天下的泰安王,不管是新帝還是太后,都需要謹慎對待。
嘉年道:“所以查這件事的人,必須是一個能在兩邊斡旋自如的人。”
皇甫梧桐指了指自己:“然后他們就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皇甫梧桐的確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她是新帝與泰安王的血親,可是又跟兩邊人的利益都不沾邊。
讓她來調查,想來泰安王也不會說什么。
嘉年問道:“你要我怎么幫你?”
皇甫梧桐道:“明面上跟泰安王打交道的人是我,我希望你能暗中調查。”
嘉年問道:“為什么選我?”
皇甫梧桐笑道:“理由有三個:首先,你不是南齊人,不會跟任何一方有利益沖突,更不會被誰收買;其次,你來頭夠大,能讓官元霽與清和前輩都青睞有加的人,朝廷里就算有人想對你動手,也得掂量掂量;最后是你境界不高,不會引起誰的注意,但是又很能打,一般金丹完全不是你的對手,尋常元嬰對上你,大意之下都會被你干掉。就憑這三點,嘉年兄,你簡直就是我的天賜良將!”
嘉年自嘲道:“有這些又能怎么樣,還不是被你們南齊污蔑追殺。”
他抬眼問道:“你對司寇府的供奉史科朗了解多少?”
皇甫梧桐從袖子里拿出一份早早準備好的資料。
東西不多,就一頁紙的內容。
史科朗成為司寇府的供奉之前是名金丹野修,更之前是東邊一個小國境內無名仙家的內門弟子。
他的宗門于一場滅國之戰中被毀,之后他就一直以野修身份活躍于江湖。
直到三十年前,他突破到元嬰之后,來到南齊,應元興邀請,擔任司寇府的首席供奉。
幾行字,嘉年很快看完。
他皺起眉頭,問道:“沒有更詳細點的了?”
皇甫梧桐無奈道:“我才回南齊不長時間,上哪兒給你弄更詳細的。”
嘉年道:“一名野修供奉,手里居然有一把半仙兵做武器,你們南齊的人都這么大方么?”
皇甫梧桐道:“至少我上次回來的時候,南齊境內還沒有幾件能跟仙兵沾上邊的東西。他的那根鐵桿兵,我也沒見過。”
嘉年低頭思忖。
他懷疑史科朗跟季黔他們是同一伙人。
這也是他答應皇甫梧桐的原因之一。
季黔與橫江海都是化外天魔,假如史科朗真與他們是同一伙人,
那他三十年前就來到南齊,到底是為了什么。
除了他以外,他是不是還有別的幫手。
……
……
嘉年收回思緒,正準備打坐調息,忽然發現皇甫梧桐把臉湊到了他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臉猛瞧。
嘉年身體后仰,手指按在她的腦門,把她往后推。
“太近了!”
皇甫梧桐身上的香氣與水果清香直往鼻子里鉆。
皇甫梧桐縮回腦袋,說道:“抱歉。”
嘉年道:“一點誠意都沒有。”
皇甫梧桐丟過去一壺柳啼酒,嘉年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
皇甫梧桐問道:“你到底是怎么打贏那個婆娘的,也用了仙兵?”
“誰?”嘉年一頭霧水的問道。
哪個婆娘。
皇甫梧桐說道:“官元霽呀,你倆不是在神華樓大月湖旁,狠掐了一架嗎?”
嘉年道:“你連這個都知道。”
皇甫梧桐變出一壺酒,喝了一口說道:“別小瞧山上修士間的信息交流速度,現在北俱蘆洲一大半的山上修士都知道官元霽輸給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外鄉人,還輸掉了一樣東西。”
嘉年糾正道:“我不是外鄉人,我本來就是俱盧洲人。”
她嘿嘿笑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如今在俱盧洲山上有多出名,想跟你打架的人,能從這里一直排到北海去。”
陸承焉眼睛一亮,問道:“嘉年公子打贏了官仙子?”
怎么聽她的語氣,似乎有些高興。
陸承焉當然高興。
姜芝曾說過,她最為厭惡那些擅自給女子按照姿容排名次的人。
陸承焉也同樣不喜。但更讓她不喜的是,自己惜敗給官元霽。
什么若是修士,定能平分秋色的混賬話,她聽了就煩。
有本事刨除修為再比比看啊!她說不定還不如我呢。
陸承焉偶爾也會不服輸的生悶氣。
女子修道之后,容貌氣質會愈發的清麗脫俗,那官元霽是元嬰修為,不知增色多少。
我可是以凡人之軀,未經任何后天培養,打入第二的!沒了修為的官元霽,豈是我的對手。
女子不服另外一名女子,是至理名言。
嘉年頭疼,“俱盧洲的修士很閑么?”
皇甫梧桐笑道:“山上修道感到無聊了,自然會想方設法找樂子。”
“聽說你們那一架打得整座大月湖都沒了,引出好幾位神華樓高真出手鎮壓場面。現在山上都說,官元霽輸給你之后,劍心蒙塵,被玄谷天君打發下山,紅塵歷練去了。”
“……都傳成這樣了……”嘉年表情五味雜陳,“你不會也信這些吧。”
皇甫梧桐笑道:“當然不信。官元霽我還是了解的,一場失敗就能動搖她的道心,別說我,年輕十人里邊,誰都不會信。”
她再次湊近了問道:“所以我想問問你這個當事人,真相是什么。”
嘉年喝了口酒道:“我跟官元霽的那場切磋,她壓境到金丹,我也沒用仙兵。從結果來看,我接了她金丹境的神通一劍,沒倒下,她就沒出第二劍。”
皇甫梧桐道:“她輸給你的東西,就是你背后那把劍吧。”
嘉年點點頭。
以皇甫梧桐的聰慧,不難猜出這個答案。
“賭約是她定的,一劍過后我沒倒,她輸給了我,可要說贏,我可真沒這個臉。”嘉年說道。
皇甫梧桐上下打量著嘉年,道:“看你的氣象,是才破境不久,也就是說,你在觀海的時候,正面抗下了官元霽的神通一劍?”
嘉年點點頭。
皇甫梧桐安慰似的拍拍嘉年肩膀。
“不錯了,跟她差著兩境還能挨她一劍不倒,俱盧洲能有這個實力跟氣魄的人不多。至少排在我之后的那些人,連這個想法都不會有。”
嘉年搖頭道:“即便現在對上金丹境的她,我的勝面也不會超過四成。”
皇甫梧桐神色復雜無語。
“差了一個境界對上官元霽,還敢說自己有三成多的勝算,我都不知道該說你是謙虛,還是狂妄。”
官元霽出道至今,一直處于同境無敵的狀態,越境挑戰把對方打得抱頭鼠竄的事她沒少干。
同輩之中也是一騎絕塵。
嘉年還敢夸下這樣的海口,呵呵,如果讓那幾個人聽到了,不知他們會怎么想。
至少我現在就有點手癢。
皇甫梧桐忽然迅速拍向嘉年后腦,嘉年扭頭躲過,冷聲道:“你干什么!”
皇甫梧桐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沒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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