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人間守歲人 > 第185章 知我者,謂我心憂
  南齊京城韶康,有三百六十坊,皇宮在最北邊,往下有兩條街。

  一條叫高冠巷,住的是當朝文臣;一條叫虎符街,住的是當朝武將。

  虎符街北,靠近皇宮的那一頭,有一座軒敞莊嚴的府邸,是當朝刑部尚書領大司寇銜的元興住所。

  元興從皇宮離開后,就一直陰沉著臉,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就連為他抬轎子的八名七品武夫,都感覺今日肩頭上的擔子重了許多。

  八個放在江湖中都算是一等一的好手的轎夫健步如飛,又四平八穩地將自家大人送回府中。

  元興腳步邁過門檻,偌大的府邸空氣頓時為之一凝,沉重的威嚴讓院子里每一名下人都低下了腦袋。

  元興皺了下眉,大步走過,行入屋內。

  眾人這才稍稍松下一口氣,然后無比迅速地,又各忙各的去了。

  大管家低聲囑咐他們說:“今個你們都仔細著些,不要惹老爺發火。”

  眾人俯首應是。

  司寇府中有一座禪房,是元興平常用來打坐、練習靜功的地方。

  每次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這里呆上一段時間,平復心情,理清思路。

  今天也不例外。

  他脫了鞋子,盤坐在榻上,屁股底下有一個黃色的蒲團。

  每次坐到上面之后,他的心就能逐漸平靜下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元興睜開眼睛,神色平淡,儼然已經恢復到原來那個元興的樣子。

  房門外有人敲門,沒等元興應聲,他就自己走了進來。

  整座司寇府,沒人敢這么做,哪怕是他的兒子元獵也不敢,除了一個人。

  史科朗進屋關上門笑道:“生這么大火氣,咱們那位天子怎么給你氣受了?”

  元興眼角抽了抽,淡淡說道:“皇帝洗清了那人殺我兒的罪名,并讓他去緝拿真兇。”

  史科朗驚訝道:“還能這樣,你就這么答應了?”

  元興道:“有長公主為他作保,還用上了官元霽與神華樓的名頭。”

  史科朗理解了。

  “都說到這個地步,哪怕是你也不得不低頭啊。”

  史科朗笑道:“不過這也正好,他去查案,我們更方便辦事。”

  元興盯著史科朗道:“如果你當時能把他活捉回來,會省掉我許多麻煩。”

  史科朗攤攤手道:“有人阻攔,我也沒法子。”

  元興低頭思忖道:“皇甫梧桐下山回到京城,定是為了泰安王而來,不能讓她干擾到我們。”

  史科朗皺眉道:“你覺得她能說服宋胤?”

  元興搖頭道:“沒有人會輕易放走唾手可得的權力,更何況那個位置本該屬于他。”

  史科朗道:“那你還擔心什么。”

  元興說道:“凡事只怕萬一。倘若她背后的天目山也要橫插一手,事情就麻煩了。”

  史科朗瞇起眼問道:“那,要除掉她么?”

  元興抬眼看向他,問道:“你有把握?”

  史科朗想了想,苦笑搖頭:“有點麻煩。”

  元興閉上眼道:“那就不要出手。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越是接近成功,就越要耐心。等泰安王到了京城,到那時,自會有人出手。”

  史科朗問道:“你就那么相信宋胤?”

  元興道:“我相信權力,越是身處高位的人,權力對他的吸引力就越大。”

  作為八柱國中碩果僅存的藩王,不僅功高蓋世,還手握重兵。

  他不信泰安王沒有再往前一步的打算。

  史科朗想起嘉年,問道:“那家伙你打算怎么處理?”

  元興的眼皮跳了跳,冷冷道:“找機會除掉他。”

  史科朗問道:“你就不擔心惹惱了皇甫梧桐與神華樓?”

  元興道:“長公主再怎么說也是南齊的人,如果是在大是大非上,她不會向著外人。”

  “至于神華樓,哼!俱盧洲可不是所有人都服那群外地佬!”

  史科朗咧嘴笑了起來。

  他是真心欣賞元興這股只要決定好了說干就干,沒有一點猶豫的脾氣,十分對他的胃口。

  于是史科朗抱拳俯身道:“遵命。”

  可隨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抬頭問道:“殺了他,你兒子的事情怎么辦,不查了?”

  元興淡淡地說:“一個不成器的廢物,死了就死了,日后再生就是。”

  史科朗不再多問,抱拳后退出房門。

  元興閉上眼,緩緩入定。

  更早之前,那時他還未來京城,曾有過一個兒子,是跟他最愛的一個女人所生。

  他對那個孩子傾注了無數心血,是最有資格繼承他夙愿的人。

  可惜,他這一生中最愛的兩個人,都比他先走一步,離開人世。

  從那以后,元興就只為了一件事而活。

  ……

  ……

  皇帝派來協助嘉年的人找到他時,他正在一個露天攤里吃餛飩。

  嘉年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就是皇帝派來的高手啊。”

  “秦虎陽。”

  “郁聞修。”

  “見過嘉年道長!”

  換了一身常服的少年少女同時抱拳。

  還是倆熟人。

  嘉年問道:“吃了么?沒吃的話,一塊坐下吃點。”

  秦虎陽撓頭笑道:“那敢情好。”

  說著,他就一屁股坐到嘉年對面的板凳上,朝老板要了一碗餛飩。

  然后拿起嘉年跟前的辣椒罐,使勁往碗里倒。

  見他這么不見外的樣子,嘉年心情稍微好些地笑了笑。

  “你吃么?”秦虎陽問郁聞修。

  郁聞修聞到那股濃郁的辣味搖了搖頭,在嘉年左邊的長凳落坐。

  嘉年問道:“你們的上司呢?”

  郁聞修道:“頭兒還在養傷。”

  少女眼神有點幽怨。

  我們上司就是被你砍傷的,這才過去幾天就忘了,還是說明知故問?

  嘉年點頭道:“是該好好養幾日,等吸收完了傷口中的劍意,他的武道境界應該還能再提高一個臺階。”

  “嚯喲,怪不得最近老劉說自己的瓶頸有些松動了,原來是道長您的手筆啊。”秦虎陽極為露骨地大驚小怪,“道長真神仙也。”

  嘉年呵呵笑道:“還好還好。”

  秦虎陽很真誠的問嘉年:“道長,您看我有沒有成為一名劍修的天賦。”

  嘉年看了他兩眼,說道:“沒有。”

  “雖然早就知道了,可真聽著的時候,還是很心痛啊。”秦虎陽捂著胸口。

  嘉年道:“早點放棄三心二意,專心練武,你也會有出息。”

  秦虎陽咽下個餛飩問道:“多大出息,能達到您在夏城砍出的那一劍不?”

  嘉年道:“努力努力,也差不多。”

  明知道是句敷衍話,可秦虎陽聽了還是挺高興,三下五除二吃光碗里的餛飩,又喝干凈了湯,把碗往前一推,打了個飽嗝。

  郁聞修翻了個白眼,聚音成線道:“注意點形象!”

  秦虎陽道:“反正道長又不在乎,你啰嗦個什么勁。”

  嘉年抬眼看了他一眼。

  秦虎陽下意識地正襟危坐,傻笑著撓了撓頭。

  嘉年覺得他這樣子有點有趣,不禁笑了起來。

  他絳府開府之后,便能看到些人的心境狀況。

  秦虎陽所行所為,皆是率性為之。

  有點返璞歸真的味道。

  所以對待他這樣的人,嘉年心里的防備就少一些。

  郁聞修看起有些拘謹,心境上卻沒有太多束縛,言行都在一個圈畫好的圈子內。

  圈子不大,可她也不覺得拘束。

  有點像是儒家推崇的從心所欲,不逾矩。

  兩個人都是好苗子。

  吃完了飯,嘉年問道:“知道皇帝派你們來干什么嗎?”

  秦虎陽道:“跟您一起找到殺害元獵的真兇。”

  嘉年問道:“就不好奇,是為什么?”

  郁聞修搖頭道:“不好奇,陛下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然后她猶豫了下,又說道:“頭兒先前就跟我們講過,說你可能不是兇手。”

  嘉年笑道:“你們師父倒是一個懂我的人。”

  秦虎陽得意笑道:“那是當然,要不然他怎么能成為我們的頭兒呢。”

  郁聞修問嘉年道:“道長,我們該從哪里開始查?”

  嘉年說道:“方塘荷的父親,方曉田。”

  “親勛翊衛羽林郎將?”郁聞修點頭道:“元獵一行人里,只有方塘荷不是司寇府的人,從她這里開始,阻力可能會小一些。”

  嘉年問道:“你們知道他的府邸在哪兒么?”

  秦虎陽拍胸口笑道:“當然知道,整個韶康城,就沒有我不清楚的地方。”

  嘉年起身付了銀子,說道:“帶路。”

  三人離開攤子時天還沒黑,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他們就已經站在虎符街方曉田的府邸門外。

  墻根上掛著兩個白燈籠,門匾上也蓋著層白布,一副辦喪事的樣子。

  秦虎陽笑道:“看不出來這方曉田還挺低調,弄了個這么小的宅子。”

  小?

  嘉年抬頭看了眼面前這座比知府縣衙還要闊綽的門臉,門前兩尊白玉雕成的石獅子晶瑩剔透,門檐上的瓦,都快趕上別人家的墻寬。

  這還小?

  嘉年歪過頭問道:“這方曉田,是五品官對吧。”

  郁聞修道:“是呀。”

  “五品官住這種大宅子,正常么?”嘉年指著前面的豪宅問。

  “不正常,太小了。”郁聞修搖頭道:“跟元武殿分給我的住所相比,甚至都沒我一個養花的水池子大。”

  “啊,是嗎。”嘉年不再詢問。

  如果是在大茂,這種規格一般是某位正二品的官員,才有的待遇。

  嘉年看到大門緊閉,便讓秦虎陽去敲門。

  秦虎陽敲了半天,都沒人答應,他有點不耐煩的喊道:“人呢,都哪兒去了!有客人來了也不知道出來應一聲。”

  嘉年瞇起眼睛。

  大門猛然打開,一個拳頭夾雜著呼呼風聲,砸向秦虎陽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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