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人間最高處 > 第694章 捉鬼(四)
  天明之后,趙焱與楚廉拿著掃把北去議事堂,得掃得干干凈凈的,還要給人擺好茶碗,那么大一間屋子,給趙焱累得夠嗆。長這么大,不是沒干過累活兒,是沒干過需要耐心的活兒。

  倒是楚廉,同樣是皇室貴胄,人家就不發牢騷,干活兒而已。

  于是趙焱就有些不理解了,嘟囔道:“讓我去殺妖扛沙袋都行,干這種磨時間的活兒,你哪兒來的耐心?”

  楚廉笑著說道:“戍己樓一樓是寶庫,島上北邊這四處院子、坊市的東西、戰場上所得、九洲拉來的,都要在戍己樓一樓清點。入庫有賬簿,出庫也有賬簿,但不是簡單兩本而已。如丹藥、符箓、兵器,這就是三本賬,各有出賬跟入賬,什么時候拿來什么什么時候拿走什么,要記得清清楚楚。就這些事情,很磨性子,記錯一件,總數對不上的話,就得全部重新核點,不由得不去全神貫注。凡事一旦全神貫注,那就不是磨時間了,而是時間不夠用。”

  趙焱聽得頭大,嘆息道:“我終于曉得二伯為什么喜歡你了。”

  不過劉景濁說了,打掃完之后,不要著急走,議事之時二人可以留著,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叫做真正的鬼。

  東門笑酒要參加議事,龍丘陽厲在戰場上,于是霍犬年便帶著柳初言與楊冥昭,老早就出了戍己樓。

  柳初言與楊冥昭手中各自有一道符箓,前者手中符箓用于鎖魂,后者手中符箓,用于定身。

  這畫符手法一看就是劉景濁手筆,且與其余符箓區別極大,拿在手中就能察覺到一股子好似劍意,又好似尋常未經過濾的駁雜靈氣。

  不過二人都知道,這就是劉景濁的劍意,駁雜無比,卻有一種麻繩的感覺,是許多道意擰在一起而成。

  柳初言將符箓小心翼翼收起來,問道:“一定要用嗎?”

  霍犬年扭頭看了一眼,回過頭后,神色就有些古怪了。

  他笑著說道:“有我在,應該用不到吧。”

  霍犬年又看了一眼楊冥昭,心中嘆息,直想罵一句你楊冥昭是不是眼瘸了?

  有些事情,大伙兒心照不宣,畢竟阿祖爾跟柳初言的心思,想瞞是瞞不住的。好在是兩人都知道那個度在哪里,只要不過就行了。

  楊冥昭也開口問了句:“神神叨叨的,要干什么不能直說嗎?”

  霍犬年笑道:“黃昏議事,怕出什么亂子,咱們戍己樓得盯著點兒。不光是我們,阿祖爾跟陸聃也在忙。”

  至于劉景濁,此時就在院中,等人。

  頭中午,人來了。

  景歡帶著兩個人邁步進門,劉景濁起身迎接。

  光明正大,也在歪脖子樹下刻錄了身份銘牌,一點兒也不瞞著誰。

  因為誰也想不到,這會是八百年前那場戰事的幸存者。

  孤沱山樸遁甲,木圣園薛障。

  可惜的是,孤沱山還能算作三流,但木圣園這座俠義不輸破爛山的山頭兒,早已凋零殆盡。

  劉景濁重重抱拳,沉聲道:“遁甲兄,劉某總算是說到做到了。”

  樸遁甲抱拳回禮,也是聲音發沉:“多謝劉山主,劉人皇!”

  劉景濁又看向那個面色平淡的漢子,笑道:“薛老兄,咱們好歹一塊兒蹲過大獄,怎么就給我設那么大一個圈套呢?”

  薛障歉意道:“實在是……有苦難言,劉山主莫怪。”

  劉景濁笑道:“那薛兄所說的重傷你之人,找到了?”

  薛障點頭道:“找到了,萬分肯定。可為什么要放下不管?既然要捉鬼,為何不捉個干干凈凈的?”

  劉景濁拍了拍其肩膀,輕聲道:“放長線,釣大魚嘛!”

  此時景歡說道:“你們先去孤沱山的院子吧,我跟他有話說。”

  二人便點頭離去,此時的莊蔦還在戍己樓,倒是那位鄧山主還在。

  劉景濁遞去一壺酒,沉聲道:“與你們想象中或許會有差異,但今天我會給你們說清楚的。”

  景歡抿了一口酒,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一聲嘆息。

  “說破天去也是我的失職,其實我應該以死謝罪的。畢竟,我是那場大戰的護道人。”

  劉景濁搖了搖頭,“要是這么說,天下沒幾個人不該死。別著急,既然來了,咱們就順便說點題外話。”

  頓了頓,劉景濁沉聲道:“可能是我想的多,但不得不想。如今拒妖島七家一團和氣,那是因為東邊兒有妖。要是仗打完了,三百里拒妖島,容不下七個龐大家族的。”

  景歡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我也是閑操心,我是覺得,有沒有可能撮合七家成立一座宗門?”

  當然也是有私心的,假如日后拒妖島是一座宗門,那就是能與白鹿城與破爛山比肩的頂尖宗門。若是將來九洲有大變,這座為人間戍邊的宗門,一定可以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景歡搖頭道:“這個事情輪不到我說,你可以提,但僅限于提,而且不是現在提。”

  劉景濁點了點頭,也是,仗打完了,拒妖島七家之事,劉景濁于情于理都不好過問。

  兩人聊了一會兒,景歡便起身離開,去找兩個徒弟。

  劉景濁則是轉身回屋,換上了一身蒼青長衫,往議事堂去。

  此時距離黃昏之時,可還有兩個時辰。

  走得不快,花費一個時辰才到議事堂。

  邁步走了進去,一張足夠三十幾人落座的圓桌子,已經擺好了茶碗。

  劉景濁走去正對大門口的主位,緩緩坐下,雙手重疊放在桌上,右手只有四指。

  二樓沙盤,刑寒藻跟杜神剛剛注意到,海上紅點已經在島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刑寒藻剛要傳令,卻被杜神攔住,“對面不敢賭的,沒事。尋常登樓根本不敢入陣,天之驕子,他們也賭不起。估計朽城那邊也會覺得,這是不是人皇的故布疑陣。”

  談石洲抿了一口酒,沉聲道:“今天注定有大事兒發生了,什么時候二樓只剩下過三個人啊?”

  杜神與刑寒藻只是看著沙盤,心照不宣。

  今夜,恐怕要捉鬼了。

  近黃昏時,趙焱與楚廉回了議事堂。

  劉景濁輕聲道:“你們兩個,今天負責端茶倒水。”

  趙焱是不情愿,但不敢不情愿。

  第一個來的,是景歡,這次他根本不客氣,坐在了劉景濁左手邊。

  不久后紅酥到場,本來想坐門口的,卻被劉景濁喊到了自己右手邊。

  童婳靠著紅酥落坐,左珩川坐在景歡左側。

  這個左珩川,當然只是符箓替身了。

  東門笑酒姍姍來遲,一看這情形,便坐在了童婳右側。

  現在就是靜待七姓家主與七姓老祖到場了。

  七姓家主議事之后,在戰場上的,要立即折返回去的。

  只不過這個坐法兒,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審犯人啊!

  袁秘、陳晚渡、鄧惡風、劉美祝、朱霞浦、宋男來、秦翻雪,依次到場。

  然后就是七姓老祖了,唯獨陳家老祖沒來。

  陳晚渡這才起身,抱拳道:“我家老祖在緊要關頭,與人皇說過了。”

  劉景濁擺了擺手,示意陳晚渡落座,從紅酥之后,劉景濁再沒說過一句話。

  劉景濁推開面前蓋碗,輕聲道:“焱兒廉兒,給諸位看茶。”

  泡茶之時,劉景濁左手托腮,身子微斜,右手四根手指頭在桌上輕輕敲擊,砰、砰、砰,心跳一般。

  大家都有了茶,劉景濁這才開口:“我辛丑年登島,要是沒記錯,八年來,這是第三次在此地議事,也是第一次勞駕七姓老祖吧?”

  左珩川插嘴道:“在這里是第三次,還有一次是自中島。”

  劉景濁點了點頭,輕聲道:“今日十二席外,另外加了個紅酥。葉蘆臺值守巨船,他回不來,事后我會單獨與他說的。今日叫諸位來,有幾件事,第一件事,戍己樓擬定的返鄉名額,大家都聽說了,我在謀劃什么,今日會與諸位說清楚。第二件事,紅酥執掌北牢,從前是秘密行事,日后不必了。”

  劉景濁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冷聲道:“第三件事比較重要。”

  他站了起來,手扶著太師椅,沉聲道:“今日叫諸位到此,也是為了捉鬼。”

  伸手指向背靠大門的一排人,劉景濁笑盈盈說道:“這鬼啊!就在這些人當中,有幾只我也不清楚,所以咱們得細聊一番。”

  陳晚渡拍案而起,怒道:“大半月來,戍己樓的人盯著我們陳家,什么意思?捉鬼捉到我們頭上來了?”

  劉景濁淡然一笑,“陳家主,別著急啊!容我給大家慢慢說。”

  “一月之前,有人告訴我,有個陳家子弟酒后閑扯,說到了曾在陳家瞧見一道牌位,供奉之人,叫做龐梅。”

  秦翻雪疑惑道:“龐梅是誰?”

  劉景濁笑道:“宋家主肯定知道。”

  宋男來深吸一口氣,面色極其不善,沉聲道:“劉老家主有個私生女,起名龐梅,不滿周歲就送出了拒妖島。”

  劉景濁點頭道:“但大家都不知道,那個龐梅,天生至陰之體,后來是以韓浥的名字進了拒妖島。”

  劉景濁笑盈盈看向陳晚渡,問道:“韓浥是誰,總該知道吧?”

  眾人面色愈發凝重,倒是景歡說道:“青鸞洲修士,戰死之時只元嬰而已。”

  劉景濁點了點頭,聲音愈發冰冷:“至陰至陽之體都是天生的鼎爐,這個不用我多說吧?據我所查,韓浥不是非死不可,但她毅然求死。原因是,她有喜歡的人,可陰元被奪,故而一心求死。”

  話鋒一轉,劉景濁又看向陳晚渡,瞇眼問道:“陳老祖當時壽元將近,但怎么就又恢復如初,且小有突破呢?”

  陳晚渡冷笑道:“空口無憑,證據呢?”

  此時鄧家老祖淡淡然一句:“至陰之體被奪舍,不就需要數年香火供奉才能穩固奪舍之人的境界?牌位就在陳家上任家主的密室之中,這不是證據?”

  劉景濁冷冷一笑,“巧合在于,我在一月之前聽到那個龐梅,一查之下,到了吳業那里,知道了韓浥。更巧合的是,我與幾位家主詢問之時,鄧家老祖那邊兒又有了證據。”

  陳晚渡苦笑一聲,“我……百口莫辯啊!”

  劉景濁卻說道:“云渺經過陳家主與鄧家主相識的吧?”

  陳晚渡點頭道:“是,云渺的父親與我是至交好友,我也沒想到,鄧惡風居然是這種人。”

  劉景濁笑道:“第四巧合的是,我去鄧家找鄧家主,正好,鄧家主不在,云渺對我施用魅惑之術,若非我那替身隨身攜帶仙符,鄧家主可就被我戴了帽子。”

  鄧惡風面沉似水,“當時為何不說?”

  劉景濁又抿了一口酒,拿出一根發簪,隨后看向左珩川。

  后者淡然道:“龐梅,也就是韓浥,并非劉氏血脈,我推衍之下,得出的結論是,韓浥,是上任陳氏家主的后代。”

  宋男來猛地轉頭,“什么?”

  眾人都看向陳晚渡時,劉景濁卻看向了鄧惡風。

  “鄧家主,你要解釋嗎?”

  陳晚渡陰沉著臉,“我總算是明白了,現在想起來,八百年前那場慘戰,是鄧家牽頭布置的吧?”

  劉景濁只是問道:“鄧家主,鄧老祖,要解釋嗎?”

  鄧家老祖愣了愣,無奈搖頭:“有理有據,邏輯清晰,我都懷疑是我一門心思栽贓陷害了。”

  也是此時,有個老者憑空出現,一拳洞穿鄧家老祖胸膛。

  “老家伙,三千年的朋友了,至于如此陷害嗎?”

  鄧惡風當場拔劍,將鄧家老祖護在身后,可鄧家老祖的生機,已經在疾速流逝。鄧惡風死死看向劉景濁,沉聲道:“不是我們!從一開始你就在設計騙我!”

  陳晚渡笑道:“是啊!我很早就聽了半個故事了。”

  劉景濁也是一笑,扭頭看了一眼景歡,后者深吸一口氣,一道劍光穹頂,已然籠罩此地。

  劉景濁緩緩走去陳晚渡身邊,將手搭在陳晚渡肩頭,笑道:“其實二位家主都只聽了半個故事,現在聽我講剩下半個吧。講故事之前,煩勞陳家主解釋解釋,為何要以分身至此?”

  陳晚渡已然面露驚駭神色,那位陳家老祖猛然暴起,拼盡全力撕開景歡劍氣穹頂,拼命往東逃去。

  可惜,牧沉橋等候已久。

  宋男來低下頭,拳頭攥得極緊。

  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場景。

  歸海無量憑空出現,手里拎著昏睡的鄧家老祖。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面無表情:“瞧瞧人家這往自己身上潑臟水,多熟練。其實若非陳家老祖這么快出手,我還真不確定鬼是誰,謝謝啊!”

  陳晚渡緩緩落座,此時也無所謂了,跑不掉的。

  “剩下半個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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