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人間最高處 > 第822章 個頭兒高的人(四)
  年關將近,但劉景濁與曹風還在外面晃蕩,這才到于闐國境內。

  兩人花費大半月光景,幾乎是把從浮屠洲到從前那座積風山的路線犁地一般搜了一遍。期間劉景濁還鉆入海底,專門去看了妖族河道入浮屠洲的那條路線,一劍斬斷了海底暗流,這條通道自此便不存在了。

  曹風則是將積風山以北近十萬里海域挨個兒探查了一遍,答案便是北海無妖。

  但有個比較奇怪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沒有,卻總讓人覺得不對勁兒。

  都沒敢告訴劉景濁,生怕他拉著自己再北上一趟。

  當然了,不告訴,那就是他曹風整個探查了一遍,確定無事了。如果能在曹風眼皮子底下躲過去,劉景濁去了一樣白搭。

  沒過多久,兩人已在甘州上空。

  劉景濁忽然說道:“我下去一趟,你要不要一塊兒?”

  曹風死的心都有了,哭喪著臉:“你真是我親爺爺,又要干什么啊?”

  劉景濁笑道:“放心,就看一眼,完事兒就回。”

  曹風只得跟著落下。

  劉景濁先是買了一壺酒,然后走去從前來過的一處肉攤兒。

  年輕姑娘成了臉上帶著褶子的婦人,案上的肉凍得梆硬,有個老人坐在一邊,烤著火。

  老人呢喃道:“一晃神,又要過年了。”

  婦人微笑道:“爹,累了就先回去,小年過了才忙,到時候你再來吧。”

  老人搖頭道:“我想等等近臣,家書上不是寫著一兩日就能回來嗎?正好,他爹的忌日也快到了。”

  劉景濁原本還興致勃勃要去買肉,結果走了幾步聽到了這個,猛地一下子頓住了。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這點早有預料,可聽到這話,他還是心頭一緊。

  曹風見劉景濁神色不對,便問道:“怎么啦?”

  劉景濁扭頭看了一眼,邊上有賣羊雜湯的小攤,便說道:“坐下說吧。”

  此地羊雜湯里面其實不光羊雜,也有牛雜,不過幌子上寫的是汆羊肉。

  其實劉景濁不愛吃這個。

  坐下之后,劉景濁說道:“兩碗,不要餅子,一碗只要湯。”

  攤主明顯有些為難,“客官,這……只要湯,也是一個價錢。”

  劉景濁擺手道:“沒事,照做就行了,湯里多放麻椒。”

  片刻后,劉景濁對曹風說道:“大概二十五年前,我遇到了個馬幫年輕人,后來那個年輕人取了這位姑娘。后來開山之后,我帶著姜柚跟白小豆路過這里,知道那個名叫冷漕的年輕人參軍了,還立功了,有了個九品校尉銜兒。”

  曹風點了點頭,明白了。

  方才老人說祭日,那個冷漕,怕是已經戰死了。

  兩只碗剛剛上桌,馬蹄聲傳來了。

  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騎著一匹棗紅馬,身穿黑甲,騎著馬緩慢走過集市。

  曹風扭過頭,問道:“你哭什么?”

  攤主抹了抹眼淚,搖頭道:“沒,沒什么。就是冷家的小子回來了,高興。”

  高興的不止是他,年輕人跳下馬,直直跪在了肉攤前。

  “娘,我回來了。”

  婦人擠出個笑臉,輕輕扶起兒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沒一會兒,劉景濁緩緩起身,“吃完了?那就走吧。”

  曹風一愣,“不過去說兩句話?”

  劉景濁搖頭道:“人家又不認識我,說什么?”

  甚至連那個冷漕,都不認識劉景濁。

  都……不認識?

  曹風根本就沒想到,特意下來看的人,居然是不認識的人?

  但轉念一想,為什么要認識?

  起身走了幾步,劉景濁猛地轉頭。

  因為肉鋪邊上多了一道虛影,笑盈盈地看著身穿甲胄的年輕人。

  曹風也是一笑,“看打扮,應該是山君府的武曹。”

  劉景濁笑道:“朝廷這事兒做得,還不賴。”

  何止此地,有許多地方,只要愿意留下來的,都在家附近的山君府與龍神廟供職,但選擇留下的人,不到一成。

  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既然都已經死了,又何必對這人間戀戀不舍?

  “走吧,回家了。”

  速度依舊快,沒等黃昏就到了琉璃州。

  曹風嘆息道:“終于是回來了,大半年走得可真累啊!”

  劉景濁冷笑道:“喝了半年花酒叫累?”

  曹風干脆不搭茬兒,徑直回了攔野臺。

  但劉景濁就沒那么容易能登山了,因為青椋山下,有個年輕人坐在雪中。

  落在客棧門前,劉景濁沒打算進去,只是看了一眼梧丘,問道:“他來了多久了?”

  梧丘說話倒是也不磕巴了。

  “九月就來了,三個多月,就蹲在那兒,跟誰也不說話。”

  劉景濁又看了一眼梧丘,“你,還好?”

  梧丘愣是沒聽出來言外之意,她還沒學到這個份兒上。

  “好。”

  劉景濁一笑,“好就行,忙去吧。”

  自己則是朝著青椋山方向去。

  年輕人也察覺到了等的人已經來了,便拔出短刀,緩緩站了起來。

  劉景濁出現在百丈之外,年輕人開始蓄力。

  到五十丈時,劉景濁說了句:“甘吉,你想做什么?”

  但年輕人不說話。

  三十丈,劉景濁又道:“你師父那里我是過分了些,但我不會道歉的。”

  年輕人還是不說話。

  直到劉景濁走到十丈處,甘吉暴起揮刀,拼盡全力朝著劉景濁頭顱砍去。

  劉景濁繼續往前走,短刀斷成碎片,甘吉倒飛出去幾十丈,嘴角溢血。

  “喝酒嗎?”

  年輕人再次暴起,可結果還是一樣,劉景濁無事,他被反震出去,傷勢不輕。

  最后十丈走完,劉景濁坐在了倒地幾十年的大木上。

  “你想怎么樣?”

  年輕人硬撐著起身,殺意十足。

  “殺你!”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那你現在做不到,我不出手,只我的護身罡氣你都破不開。”

  甘吉咬著牙,雙拳緊握,沉聲道:“你敢不敢等我三十年?”

  劉景濁一笑,點頭道:“好啊,三十年五十年都行,劉景濁與甘吉約戰一場。”

  年輕人聞言,掉頭就走。

  “三十年后,我取你狗命!”

  劉景濁笑著點頭,“好的,我等你。”

  忽然就想到當年自己在軒轅城下大放厥詞,年輕人就是好。

  也想到了當年青椋山上,被姬聞鯨踩著臉。

  他緩緩起身,御劍到了遲暮峰,走去海棠樹下,將獨木舟緩緩靠在樹底下。

  “老伙計,你陪我最久,但我好像最沒把你當回事兒?”

  獨木舟一陣轟鳴,似乎在告訴劉景濁,你知道就好!

  劉景濁笑了笑,說道:“那你歇幾年,歇夠了,好跟我拼命。”

  抬頭看了一眼海棠樹,刑寒藻已經來了。

  劉景濁指著椅子,微笑道:“坐。”

  刑寒藻搖頭不止,“信我都傳出去了,但只有你親手寫的那封信有回音兒,別人都沒回,連高圖生都沒回。”

  劉景濁輕聲道:“回就怪了,高大劍仙估計都把我八輩兒祖宗罵干凈了,還回信。”

  刑寒藻皺著眉頭,嘟囔道:“為什么要這樣啊?”

  劉景濁反問道:“你會想不到?”

  刑寒藻盤腿坐在劉景濁身邊,腦袋一歪,單手托腮,嘟囔道:“不是有更好的辦法嗎?”

  劉景濁坐著個小馬扎,姑娘盤腿坐在地上,海棠樹頂著雪,看起來很和諧。

  片刻之后,劉景濁伸手按住刑寒藻的腦袋,沒答復那個問題,而是問了句:“想不想當掌律?”

  刑寒藻反問道:“那袁塑成咋辦?他會不會不高興?”

  劉景濁只是說道:“就說你想不想。”

  刑寒藻嘆道:“哪兒有什么想不想的,山主讓我當,我還能推辭嗎?”

  劉景濁忽然說道:“哎,我好像忘記給你帶東西了,咋辦?”

  刑寒藻搖了搖頭,“我也用不著啊!”

  但劉景濁還是取出來一份鮮花糕,笑著說道:“吃的還是有的,打百花山莊偷來的。”

  “行了,你吃吧,我去后山瞧瞧。”

  刑寒藻欲語還休,算了,讓山主自個兒去看看吧。

  走著走著,雪花就飄了起來。

  青椋山乃至琉璃縣,夏天雨多,入冬雪多。

  到了后山酒坊外,老遠就瞧見有人拎著肉串兒,坐在屋檐下看雪。

  潭涂則在酒坊里面忙活著。

  瞧見劉景濁走來,姬蕎刻意吃了一口,還問道:“事兒都辦完了?”

  劉景濁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傳了一些信出去。翻過年我會像爹當年一樣,挨個兒去拜訪九洲合道。”

  頓了頓,劉景濁笑問道:“娘還住得習慣嗎?”

  姬蕎指了指身邊,示意劉景濁坐下,先幾口吃完烤串兒,將柳枝簽子丟去一邊,這才說道:“我不戀家,到哪兒都習慣。你爹不一樣,出門在外天天想家。”

  劉景濁笑了笑,“這個我還真隨了娘。”

  坐在娘親身邊,這個娘瞧著太年輕,都不像是娘了。

  “說說吧,怎么打算的?”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或許跟爹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各洲之地都有個主心骨,那些人就是我選出來的個頭兒高的人。我得想法子讓他們有極高的威望,讓人不得不服的那種。”

  姬蕎點點頭,說道:“是差不多。”

  結果正事兒沒說兩句,就開始說別的了。

  “你沒看見我吃肉?”

  “我也沒攔著誰吃肉啊!”

  “那你給我弄些田螺,不行就去駱越那邊弄,那里暖和,晚上你娘我親自下廚。”

  “呃……要不然我做面吃吧?娘嘗嘗我的手藝?”

  潭涂笑意不止,閣主跟山主,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當兒子的反倒比娘親穩重的多。

  這么些年了,閣主好像沒變過,始終跟個調皮孩子一樣。

  終于見著了相對自由的娘親,但也就是聊聊天,吃吃飯。

  潭涂明白,終究是母子二人相處的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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