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仍在哭泣,哭出心中的委屈,哭出心里的愧疚。
從那斷斷續續的言語里。
許系終于了解到,莫漓遲遲不肯與他相見的真正原因。
那是目睹親人死亡,對自身無能為力的悔恨,那是成為沉重累贅,無法接受殘酷事實的逃避。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兄長……”
“明明我才是錯的那個,明明是我害得兄長丟了性命,真正該道歉的,明明是我才對……”
許莫漓的聲音愈發悲鳴,漸漸化作純粹的哭泣。
她趴在許系背上,將頭埋進許系肩膀,所有的悔恨盡數化作晶瑩的淚水,打濕了供她依賴的肩頭。
曾經病弱的少女,已經成為超脫永恒的存在。
但時至今日。
她仍無法原諒自已。
無法原諒,那個致使兄長遇害,全程無能為力,只會絕望干嚎的自已。
“莫漓。”
來自許系的聲音,又一次響在女孩的耳畔,使得她身軀發顫。
兄長是要訓斥她了嗎?
兄長會不接受她的變化嗎?
女仙所害怕的一切并沒有到來。
緩慢而溫和的話語,像是和煦的春光輕撫臉頰:“一直以來,一個人很辛苦吧?”
“抱歉,是我遲到太久了。”
男人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相反的,他的聲音充滿憐愛,不斷安慰著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但這樣的話語宛如鋒利尖銳的刺擊。
直達并貫穿許莫漓的胸腔心口。
使她哭得更加狼狽。
秋季是冷冽的,即將到來的寒冬更是凍人心扉。
時間的變化帶來外在的改變。
與第一次模擬結束時對比,許莫漓的樣貌有了些許改變,那種改變名為成熟,也名為孤獨。
許系欣慰著女孩的成長,也憐惜著背后的代價。
一下。
兩下。
許系坐著伸出手,手掌輕放在,那肩頭處哭得哀傷的小小腦袋上。
稍稍摩挲頭頂,像小時候安慰著妹妹。
“回來就好,不需要自責,也不需要愧疚,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許系的聲音很溫和。
少女沒有回答。
只是哭泣的聲音愈發細弱,擁抱許系的力度愈發加大,那股沉重感,那股緊貼感,意味著無助落淚的小女孩,再次擁有了依靠。
她再一次擁有了,會踏著荊棘,會向著烈日,毅然決然拯救她的“英雄”。
“兄長,還會離開莫漓嗎?”
顫抖不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再也不會了。”
不是謊言,而是真話。
得到想要的回答,女孩的情緒似乎緩解許多,但她仍緊緊摟住許系的脖頸,從后面枕在許系肩膀上。
完全不肯松開。
莫名的,許系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是因為什么呢?
“我記得,好像在哪里經歷過”,許系在記憶里搜尋,很快便發現,曾有幾次清晨醒來,覺得身體被壓得悶慌。
那種感覺和現在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所謂的鬼壓床是不存在的,一直以來的不適感,是因為妹妹在半夜時分的悄咪咪行為嗎?
許系笑了笑。
既是笑這場鬧劇的真相,也是笑自家妹妹的小脾氣行為。
不知過了多久,在許系的輕撫安慰下,少女終于停止了哭泣,她被許系牽著手,落座在木桌的另一側。
現在。
許系終于看見少女的全貌。
陌生嗎?并沒有,仍是那個熟悉的、愛哭的小女孩。
熟悉嗎?好像也沒有。
不同于永恒17歲的魔女,許莫漓雖然因為修了仙,使得容顏永駐,但她的身體還是會有所成長。
身材高了一些,頭發長了一些,比許系記憶中更清冷一些。
當年那個,追著許系問人生長人生短的妹妹,在歲月的流逝下,已然成長到自身體會人生的地步。
令人恍惚。
“真漂亮。”
許系輕聲說著,幫女孩擦干臉上的淚痕,使得那張臉蛋恢復干凈。
“謝謝,兄長……”
似曾相識的話語,不一樣的語氣。
年幼時的許莫漓,聲音是無比活潑的,帶有孩童的天真。
而現在,長大后的少女有些放不開,久別的重逢使得她略微拘謹,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莫漓,吃顆糖吧。”
許系決定緩解下尷尬的氛圍。
他再次打開糖罐,從中取出一枚褐色的軟糖,遞向坐于身旁的許莫漓。
“嗯。”
女孩乖巧回應,接過軟糖含進嘴里。
糖果的味道并不出眾。
但有一點是特殊的。
里面所蘊含的心意,再也不會過期。
因為賦予糖果意義的人,心中唯一牽掛的兄長,此刻就坐在身邊,溫柔的注視著自已。
“兄長,糖很好吃,莫漓很喜歡。”
吃完軟糖。
許莫漓向許系露出微笑。
這一次,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熟悉,帶有兒時的一些撒嬌,帶有病弱時的無瑕,仿佛回到了從前。
只是笑著笑著。
兩行清淚又控制不住滑落。
使得臉頰再次濕潤。
“喜歡就好,糖還有很多,我們以后可以慢慢吃”,許系的動作很細致,緩慢擦去妹妹臉上的淚痕,擦去過往歲月留下的傷痛。
第一次模擬里,兄妹的兒時生活有多快樂。
模擬結束后,許莫漓的內心就有多悲痛。
許系嘗試著修復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但女孩搖了搖頭。
已經不需要修復了,已經不需要掩飾了,當真正出現在許系面前的那一刻,冰冷的心就再次有了溫度。
只要看著許系,只要望著許系,女孩便會感到莫大的滿足。
“這樣嗎,總之沒事就好。”
許系笑著。
下意識的想要摸女孩頭。
但他突然想起,眼前的妹妹已經長大,又經歷漫長歲月的修行廝殺,或許早已不喜歡這種哄孩子的把戲。
于是,許系又把手收回。
不曾想,莫漓主動握住許系的手腕,低下頭,讓手掌輕貼于頭頂。
“兄長還記得嗎?”
“記得什么。”
“小時候,我曾向兄長埋怨,認為兄長摸頭的次數太多,導致我長不高。”
“是有這回事來著,那你怎么還……”
“現在,莫漓已經長大了,不需要變得更高了。”
女孩輕聲訴說。
目光看著許系,卻又好像與什么隔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