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熔城 >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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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谷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眼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火里不斷有驚慌的人跑出來,臉上頭發上身上全是散落的灰燼。

    空氣里都是煙塵的味道,這味道他在鬼城聞到過,但要淡得多,不仔細分辨很難注意得到。

    混亂逃命的人群再一次從四周狂奔而過,夾雜著孩子的哭聲。

    “跑嗎?”寧谷有些沒底,自己的能力似乎用不出來,連川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影響。

    “看看清道夫是什么。”連川慢慢蹲下,手撐在了地上。

    “我現在喚醒不了參宿四!”寧谷跟著也蹲下了。

    “我知道。”連川說。

    “那你蹲這兒干什么呢?”寧谷緊張地盯著人群逃出的方向。

    “隱蔽。”連川回答。

    寧谷發現四周的人個子都不高,哪怕是現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他和連川杵在人群里,也還是很顯眼。

    “這是哪里?如果不是主城,是哪里?”寧谷小聲問。

    “某一代主城吧,”連川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灰燼,“這么厚的灰,是本來就這樣,還是燒成這樣的?”

    “清道夫是什么意思?”寧谷問。

    “不知道,字面上理解應該就是,”連川清了清嗓子,“清道的夫。”

    寧谷看著他。

    “清理道路的,夫……的人。”連川擴寫了一下。

    “清理道路的夫人?”寧谷愣了愣,“誰的夫人啊?”“清理道路的人!”連川加重了語氣重新說了一遍。

    “懂了,”寧谷點頭,“那跟你們是同行,你們是清理隊。”

    “所以我想看看。”連川說。

    寧谷轉頭看了看四周奔跑的人,除了普遍個子不高,看上去穿著風格也有些陌生,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倒是同樣的黑色,但沒有黑霧。

    是晚上嗎?

    “這是誰的意識?”寧谷說,“如果這里不是主城,那就不是你的意識……前驅實驗體是怎么來的?”

    “前代主城數據保留。”連川。

    “有沒有可能是你的意識?”寧谷問。

    “理論上不可能,數據只是數據,”連川看向前方跳動得突然有些混亂的火光,“失途谷就是上代主城留下來的東西,詩人一直在失途谷,這有可能是詩人的意識或者記憶……”

    “他想讓我們看到的?”寧谷問。

    “未必,至少齊航不想讓我們看到。”連川說。

    混亂的火光里沖出了一排穿著制服的人,手里都拿著武器。

    的確不是現在的主城,主城沒有這樣的制服,武器也完全不同,都是小型炮筒一樣的造型。

    “清道夫?”寧谷握緊了拳。

    “快走,”中間的人用手里的武器沖揚了揚,“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走。”連川低聲說。

    他倆站起來往后退的時候,這人猛地一抬武器,指著他們:“你們!什么人?哪來的!”

    他倆的確一看就跟之前逃跑的那些人不一樣,身高,穿著,都不同,特別是連川身上還是制服。

    “叛軍的秘密軍隊吧?”幾個人都舉起了手里的武器,一起對著他們。

    “當心。”連川看到他們身后的火光里突然出現了一片黑色,拉著寧谷猛地向后退開了。

    對方的武器開了火,他們之前站的地方騰起了一片煙塵,但沒有武器的光。

    這里的武器攻擊并不是肉眼可見的東西。

    火光里有黑影晃動。

    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片。

    拿著武器的這些人轉回身瞄準火光時,黑影已經從火里走了出來。

    武器再次開火的同時,黑影同時向前沖向了他們。

    武器的射擊在空氣中帶出一陣風,黑影像是被風吹過的幻影,跟著風晃了晃。

    但前進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已經穿過了這些人的身體,輕松得像是沒有任何阻礙。

    一瞬間讓人分不清黑影是虛幻的,還是這些人是虛幻的。

    接著這些人就消失在了黑影中。

    “跑。”連川猛地抓緊了寧谷的手。

    這次他沒有退,而是轉身向之前人群逃離的方向跑過去。

    寧谷回過頭往后看了看。黑影沒有追過來,行動似乎并不是特別快,但讓寧谷覺得一陣膽寒的,是數量。

    從火光里不斷晃出來的黑影,向兩邊連綿出去,隊伍看不到盡頭。

    只要有火的地方,就能看到不斷晃動出來的黑影。

    他們沒有清晰的樣子,看不清任何一個部位,除了能看出大概的人形,就再也沒有別的細節了。

    就像是寄生于火的某種影子。

    連川拉著寧谷往前一直沖到了沒有火的地方才停下,躲在了一個有兩人多高的灰燼堆后頭。

    前面逃跑的人似乎已經跑散,四周已經沒有了人,也聽不到他們呼喊的聲音。

    “這就是清道夫?”寧谷輕聲問。

    “應該是。”連川說。

    “他們的速度這么慢,”寧谷說,“為什么這些人還能被他們追著跑?”

    “不清楚,”連川看了看四周,“那邊好像有個高的地方,去那兒看看,要想辦法脫離,這里不安全。”

    “嗯。”寧谷應了一聲。

    連川看到的高臺,是個人工建筑,已經破損了很多,但側面的樓梯還在。

    “這像是個t望臺?”寧谷往上走的時候跺了跺腳,“實心的,不是房子。”

    “嗯。”連川應了一聲。

    走到頂端是一個平臺,看上去又像是城務廳門外廣場上的大臺子,慶典日的時候,蘇總領會站在上面宣布狂歡開始。

    “這是個……”寧谷已經站到平臺另一側的邊緣上,震驚地看著前方,“什么鬼地方?”

    連川走過去,看到了另一側的樣子。

    他們所站的地方像是一個高崖,另一側像是被切了一刀,陡然向下。

    而前方是一大片平地,泛出淡淡光芒的天空下,能看到影影綽綽的殘垣斷壁,還有其中間或閃爍著的稀疏的幾點燈光。

    而更遠的地方,是火光,連成片,連川回過頭,身后的遠處,依舊是火光。

    這些火連成了一個圈,正在一點一點地向里收緊。

    這是一個已經快要走到毀滅盡頭的世界。

    “那些人是被趕到這里的吧,”寧谷愣了很長時間,“火圈一直收攏,這些人沒有地方能去,只能一直向中心逃……”

    “嗯。”連川應了一聲。

    “最后這個圈變成一個點,”寧谷轉臉看著他,“這一代主城就結束了。”連川沒有說話。

    “清道夫呢?”寧谷說,“火都燒成這樣了,還需要他們來殺人嗎?”

    “確保沒有殘留,”連川說,“求生欲是很強大的,可以讓人以不可思議地方式活下去。”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寧谷說。

    “我們要離開這里,”連川說,“找不到脫離的方法或者回去的那個門,我們就會消失在最后的那個點里。”

    “但我們應該還是在失途谷,”寧谷說,“不是么?我們只是意識。”

    “嗯,”連川看著他,“那我們就有可能被永遠困在這里,失途谷里留下兩個空殼。”

    寧谷瞬間想起了舌灣邊界的那些旅行者的軀殼,后背一陣發涼。

    “現在應該怎么辦?”他問。

    “找找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連川說,“我們可以記下每一件事,但只能想起重要的那一段,這是詩人的記憶,這一段一定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我們才會來到這里。”

    “明白了,”寧谷往四周看過去,“我找找。”

    連川在自己制服上摸索著。

    “怎么?”寧谷頓時一陣緊張,“受傷了?”

    “沒,”連川說,“啟用一下備用能量。”

 &nbs sp;   “制服能用?”寧谷問。

    “能,”連川點頭,“但是武器沒有。”

    寧谷馬上也開始在自己身上摸:“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你這身衣服,”連川看了他一眼,“是在鬼城的時候那一套吧?”

    “嗯,”寧谷看了看,猛地像是發現了什么,抬起頭看著連川,“在鬼城的時候你也有制服,我們這個時間點是一樣的!”

    “是。”連川在制服褲腿側面按了一下,彈開的小蓋子里是空的。

    “這是去舌灣那一次,”寧谷指著他的腿,“你那個指虎已經拿出來了。”

    “那張紙呢?”連川看著他,“那個紙片是在這之前撿到的對吧?”

    “對!”寧谷迅速在自己衣服里掏著,“紙片會有什么機關嗎。”

    “不知道。”連川說。

    “你知道什么?”寧谷嘖了一聲。

    “知道你動作真慢。”連川說。

    “給!”寧谷用手指夾著紙片,遞到了他面前。

    連川沒有接,只是盯著紙片。

    “怎么?”寧谷看了一眼紙片,又飛快地把紙片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好幾遍,“字沒了?”

    “找到這個寫字的人。”連川說。

    唯一還能找到人的地方,估計就只有斷崖下的那一片殘垣斷壁里。

    連川順著地上雜亂的腳印,找到了一個缺口。

    “從這里下去?”寧谷探出頭看了看。

    “大概是這里,”連川說,“不過得爬下去,太高了,直接跳下去會摔死。”

    “意識也會摔死嗎?”寧谷問,“我們是死了還是活著,會不會也像是味道那樣,是一種輸入?”

    “有可能,”連川攀住斷崖邊緣,懸空用制服上的照明往下照了照,“有路,下來吧。”

    一條窄小的,在崖壁上鑿出來的小道,只能容納一個人。

    寧谷跟在連川身后,貼著身側的崖壁一點點往前蹭著:“還好我沒有一直生活在這里。”

    “怎么。”連川問。

    “太高了,”寧谷說,“這一代主城怎么會有這樣的地形?鬼城最高的地方就是鐘樓,主城最高的也就是光刺吧?還有更高的地方嗎?”

    “沒了。”連川說。

    “鐘樓和光刺,都沒有這五分之一高吧……”寧谷擰著眉,“我一往下看就腿軟,也就失途谷那幾個豎洞能比了,但是我們下豎洞的時候也不用這么下……”

    “你為什么要往下看。”連川說。

    “忍不住。”寧谷嘆氣,“我一直在想,黑霧外面是什么,邊界那邊是什么……現在看到了,居然就是這樣的……”

    “這不是黑霧之外,”連川說,“這是走馬燈的另一格。”

    寧谷沉默了一會兒:“是已經不存在了的地方嗎?”

    連川沒說話。

    “我倆要是回不去,”寧谷說,“留在這個不存在了的地方……那我們還存在嗎?”

    連川停下了,轉過頭看著他。

    “怎么了?”寧谷問。

    “沒有發生的事不去想,”連川說,“找到那個寫字的人。”

    “嗯。”寧谷點頭。

    連川繼續往前走,寧谷跟在后頭,沒再往下看,怕腿軟摔下去,只是一直盯著連川的后腦勺。

    沉默地走了一段之后,他笑了笑:“我再多想一秒,你要聽嗎?”

    “說。”連川說。

    “如果真的困在這里,可能也不會太糟糕,”寧谷說,“至少不是我一個人,還有你呢,還好是你……你希望是誰?”

    “你就可以了。”連川說。

    斷崖其實不算太高,往下走的時候比看起來要容易得多,沒多大一會兒,他倆就走到了中間的位置。

    這個斷崖是個凹進去的U型,他們現在的位置已經到了U的右邊,轉過頭就能看到對面的斷崖。

    不看還好,看清了對面的斷崖之后,寧谷頓時就靠著崖壁不想動了。

    這種從上到下滿眼的絕壁,比往下看更讓人腿軟。

    “嗯?”連川發現他沒有跟上來,停下了腳步。

    “沒事兒。”寧谷收回視線,跟了上去。

    但走了幾步之后,他猛地又停下了,重新往對面的絕壁看了過去。

    連川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問話,直接順著他的目光轉頭也看了過去。

    對面的斷崖中間,比他們現在的位置更下方一些的崖壁上,有一眼亮光。

    “是燈嗎?”寧谷壓著聲音,“還是火?”

    “火會閃,”連川說,“這個是燈。”

    “有人在那里,”寧谷盯著仔細又看了看,“我們走的這條路,好像不從那里經過。”

    “往前到拐彎的位置,”連川說,“可以跳過去。”

    寧谷的目光迅速向下看到崖底,又猛地彈了回來,落在連川臉上:“沒跳進去可就是死。”

    “不會跳不進去。”連川說著開始繼續往前走。

    “那里是個洞吧,”寧谷追上去,嘴都快貼到他后脖子上了,有些著急地說,“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呢,就這么跳過去?”

    “那你先喊一聲打個招呼。”連川說。

    寧谷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出聲,連川已經捂住了他的嘴。

    寧谷眨了眨眼睛。

    “保持安靜,”連川看著他,“聽懂了嗎?”

    寧谷又眨了眨眼睛。

    連川松開了手:“再找找吧。”

    “找什么?”寧谷問。

    “你腦子可能扔在這里了。”連川說。

    寧谷沒忍住笑了起來:“我剛沒想喊,逗你呢。”

    連川看看了他一眼。

    “太緊張了,”寧谷說,“我想緩解一下。”

    “緩解了嗎?”連川問。

    “好多了。”寧谷呲了呲牙。

    走到斷崖最里側的時候,連川停了下來。

    再往前走,就會跟那個亮著燈的洞口平行,要跳過去,只能從這里了。

    距離不算近,在連川的極限。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崖壁,用腳蹬了兩下。

    “現在嗎?”寧谷問。

    “嗯。”連川伸手準備拉他。

    “你別拉我了,”寧谷說,“把手留出來,萬一有什么突發情況,能反應得過來的只有你了。”

    寧谷摟住了他的腰:“我摟著你就行。”

    “走了。”連川說。

    “走。”寧谷收緊胳膊。

    連川往崖壁上猛地蹬了一腳,兩個人從斷崖中部躍向了那邊的洞口。

    風隨著連川這一躍猛地從耳邊卷過,寧谷有一種突然回到了鬼城的錯覺。

    無論鬼城有多么孤單絕望,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依然會在任何一個相似的節點勾起鄉愁。

    前方的那一點亮光迅速地在眼前變大。

    連川這一蹬爆發出來的速度讓寧谷有些吃驚。

    洞口瞬間就呈現在了他們眼前。

    一個不是特別深的洞。

    有暖黃色的光溢出。

    對著他們的那一側,有一個書架,堆著不少書。

    接著寧谷看到了一張桌子。

    還看到了桌子上打開的一本書。

    以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連川最后的落點是在洞口外的石頭上,差一點步就會踩空。

    落地時的響動,讓桌后的人猛地抬起了頭。

    寧谷看到了他的臉。

    被一個狗頭面具遮掉了大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