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塞壬之刃 > 121 李鹽
  青年的外貌年齡看上去就和現實里的我差不多,他逃跑的動作貌似猛烈,實則上氣不接下氣,只是憑借著燒得旺盛的恐懼和求生欲在壓榨出自己肌肉里最后的力氣而已。無法怪罪他一看到前面有人就失態大叫,誰都沒有資格去輕蔑一個人求生的意志。

  話雖如此,在喊叫過后,他好像看清楚了前面出現的人影其實只是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雖然我是假的十三四歲)。在稍稍猶豫之后,他竟猛地扭轉方向,要往街道旁邊的服飾店沖進去。

  這是在擔心自己會連累到我們,所以要把惡魔引走嗎?我默默地在心里評估著那個肯定是自己父親的青年的抉擇。坦白說,我挺開心的。雖然自小就與父親關系不好,但他這么做還是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引以為豪的情緒。

  另外,姑且不論他這么做有幾分效果,起碼他把路讓開來了。

  當他扭轉逃跑方向之后,我看準時機,劈出了一道刀罡。靛藍色的刀罡像是用黑色鉛筆和直尺在白紙上畫直線一樣在地面上劃出了粗而筆直的溝壑,宛如電擊般迅速命中了對他緊追不舍的惡魔。

  惡魔立刻像是菜市場里被斬成兩段的牛蛙一樣橫尸當場。青年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連逃跑姿勢的平衡都顧及不上,像是被看不見的石墩子絆倒一樣滑稽地摔倒在地。

  “之前的惡魔也是……不是說夢境本身是沒有生命危險的嗎?為什么會出現惡魔?”喬安疑惑地看著正在消失的惡魔殘骸。

  我一邊把這里的情況報告給了青鳥,一邊關注著青年的狀態。青年看樣子沒有什么大礙,渾身上下最嚴重的傷口也就是剛才摔倒的時候反射性用手支撐地面,結果蹭破了皮膚而已。他還沉浸于先前追逐著自己的惡魔突然被干掉的震驚情緒里,又是看著惡魔的殘骸和地面上的溝壑,又是難以置信地往我這邊看,一臉世界觀被反復蹂躪的表情。

  而青鳥在聽完我這邊的情況之后則說:“不止是出現了惡魔,昏睡者還被襲擊了……這說不通啊。惡魔要是在夢境里襲擊昏睡者,一定會對昏睡者的靈體造成傷害的,我們在現實里也一定能夠觀測得到,但是迄今為止連一例都沒有觀測到……還是說是你的父親比較特別?比如說,在夢境里只有他才會被惡魔襲擊,我們正巧在現實里選中了他作為進入夢境的入口,而且剛才正巧是他第一次被惡魔襲擊,然后正巧被你阻止了?”

  說到后面,青鳥自己似乎也覺得很有問題,我也說:“那樣也巧合過頭了,而且,我不認為我的父親有那種特別的地方。”

  說話間,我已經帶著喬安來到了父親的面前。雖然之前很仔細地觀察過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反復打量他此時的面容。

  我只不過是從十九歲變回了十四歲,而他居然從四十多歲變回了二十歲左右。這一下子就變成了我的同輩人,我心里的魔幻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如果我是以前上學時班級里那些喜歡說臟話的同學,這時候肯定免不得來那么一兩句臟話以宣泄自己內心混亂而又激烈的情緒。

  而父親盡管看清楚了我的面容,卻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情緒。自從我“離家出走”就再也沒有與父親相見過了,因此我在他的心里應該一直都是這張十四歲的面容才對。但他朝向我的眼神卻盡是陌生的味道,有的只是對于超自然力量的震驚和劫后余生的喜悅,以及不知道應該用什么態度應對我這個“陌生的超能力者”的緊張。

  他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仰視著我。我吐出了一口復雜的氣,接著主動地說出第一句話,“你沒事吧?”

  “啊?我,我沒事……”他連忙站起來回應,并且露出了笑容。這次他似乎是在為劫后余生之外的事情而喜悅。結合青鳥那邊的分析結果來看,或許是因為他在此之前完全遇不到與自己“頻道”不同的人,而現在終于遇到了同類吧。

  接著,他忍不住問:“伱們是誰?”

  他果然沒有認出我。

  我想,他一定是被夢境的設定裹挾了。覺察力不足的一般人很難在夢里自覺到自己的真實情況。既然他在夢境里以二十歲左右的形象出現,那么他就會真的以為自己只有二十歲,而忘記三十歲四十歲的自己。

  當然,在有些更加混亂的夢境里,他也有可能雖然以為自己只有二十歲,但也會理所當然地思考自己在結婚生子以后才會思考的事情,又在此基礎上依舊理所當然地認知自己是還沒有結婚生子的二十歲。聽上去好像亂七八糟的,但夢境原本就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這里的夢境倒是相當秩序,不至于出現那方面的情況。

  但是看著親生父親竟以這般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我的內心還是忍不住變得像亂麻一樣。

  “你可以稱呼我為……”我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從口袋里拿出了自己在安全局的工作證件,這東西我總是隨身攜帶,這次也被順便帶進來了,“你可以稱呼我為任塞。安全局的執法術士,任塞。”

  安全局工作證件的暗示力量再次立功了。父親接過工作證件翻來覆去地看了數遍,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身份,然后兩眼發直地說:“你是國家安全部門的人?但你還會超能力……難不成那個部門里全部都是你這樣的人?我們國家居然還有那樣的部門?”

  說到后面,他居然還有點興奮,仿佛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被惡魔追殺。喬安見到這樣的反應,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似乎回憶起了以前的自己。我也沒有資格嘲笑他們,當初在治愈夢境里聽說“獵魔人部門”的時候我腦子里也沒少遐想。

  “但是這座城市明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為什么國家現在才來干涉?”父親交還了我的工作證件,又遲疑地看著我,“而且,你這個年紀就為國家工作……”

  我還沒決定好如何回答他的前一個問題,只是就他的后一個問題做了反問:“你覺得我看上去是多少歲?”

  “最多就是初中生吧,連義務教育都還沒讀完……等等……”他忽然一停,又反復地打量我的面容,臉色一變,“難道你是駐顏有術的得道高人,只是看上去像個孩子,其實是個老妖怪?”

  我本想解開這個誤會,但有這個誤會在說不定還方便一些,便暫且壓下了澄清的沖動。接著,我向他簡單地解釋了安全局的秩序責任,以進一步獲取他的信任。只是說著說著,我發現他的目光又移動到了喬安的身上,似乎是在好奇這個孩子又是誰。

  喬安從剛才開始就沒說過話,想要盡可能地維持低調。但他的外表還是引人注目,尤其是他的魅魔特征。這倒也罷了,問題是我發現父親的注意力越來越不在我的話語上,他看著喬安的目光竟然開始逐漸地浮現出了沉迷的意思。

  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居然在用沉迷的眼神凝視著一個才進入青春期的男孩……我震驚地腹誹著,接著提醒道:“他是男的。”

  “啊……”他剛才大約是不小心被喬安魅惑住了,此時終于回過神來,“……啊!?”

  喬安用故意低沉的聲音說:“你好,我叫喬安。”

  “男的?男的……”父親……不,事到如今還是暫時別再叫他“父親”了,對著這張跟現實里的我差不多年紀的臉喊父親真的不是很能接受,還是直接稱呼他為“李鹽”吧。李鹽露出了夢碎的表情,“怎么可能是男的?但是,嗯……就算是男生好像也……”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他又清醒了過來,接著問:“那他身上的翅膀和尾巴又是怎么回事?他還長著角,難道他不是人類?”

  似乎是為避免節外生枝,喬安說:“這是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又是什么?”李鹽好像還想要繼續詢問。

  但謊言越是解釋越是容易露出馬腳,我幫喬安轉移了話題,“方便告訴我們你的經歷嗎?我們才進入這里沒過多久,還不是很了解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哦,好的。”李鹽點頭。

  “一邊走一邊說吧,不要一直待在這種地方。”我說。

  李鹽向我們敘述起了自己的經歷。

  一開始我聽他說“但是這座城市明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座夢境城市還有什么詳細的背景故事設定,其實似乎壓根就沒有那么一回事兒。

  李鹽也對于自己的處境一頭霧水,在他的敘述中,自己原本應該在員工宿舍里才對。

  我回憶起了自己從親戚那里聽來的對于父親的一些了解。在李鹽那個年代,大學絕不是那么好考的。他在校時盡管有著出色的學習成績,父母卻不相信他有本事考入大學,把高中讀完也就到頭了。也難保沒有家庭經濟條件不好的因素,他當時好像還很認真地考慮過勤工儉學的道路,但據說他從小缺乏主見,事事都聽父母安排,遇到重大決策亦是積重難返。到頭來他父母還是通過城里的親戚關系把他勉強地安排到了某家建筑公司里。

  而就在不久前,他還在員工宿舍里躺在床鋪上翻著二手的雜志(說到“雜志”這個詞的時候,他露出了赧然的笑容),然后不小心雙手一松,雜志砸在了自己的臉上。

  等到他將遮擋視野的雜志從臉上拿下來之后,他猛地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另外一片地方。

  “我躺在了馬路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他心悸地說,“不是宿舍,沒有床和枕頭,甚至回過神來的時候,連本該拿在手里的雜志都不見蹤影了。就好像我一開始就躺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地方,在宿舍的床上看雜志僅僅是我的一場夢罷了,而那令人不安的十字路口和又冷又硬的地面才是真正的現實。”

  一片黑暗的天空,宛如鬼城般空蕩蕩的城市,明暗不定的昏黃色路燈,像垃圾一樣擺放在路邊的車輛,街道寂靜得連風吹過都會蕩起空洞的回音。

  李鹽總感覺這里像是自己記憶中的柳城,細看之下卻無法識別出自己在柳城的哪里。

  他不停地尋找自己之外的人,在大街小巷之間奔跑和喊叫,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他其實有些害怕喊叫,因為這里真的太安靜了。有時候,不止是過于響亮的聲音會嚇唬到人,過于寂靜也會使人恐懼。

  不過,雖然沒有人回應他,但他還是得到了回應。只是回應他的不是人而已。

  有怪物聽到了他恐懼的呼喚,從黑暗中現身而出,一口就把他吃了。

  “吃了?”喬安目瞪口呆。

  “對。”李鹽點頭。

  喬安追問:“然后呢?你是怎么逃脫的?”

  “沒能逃脫。就是吃了,一口就把我的頭顱從脖子上咬了下來。”李鹽恐懼地摸著自己的喉嚨。

  “但是你現在還完好無損地站在我們的面前……”喬安看著他。如果只是在夢里被殺死倒也沒什么,但是一般人在夢里被惡魔殺死,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還是說最初殺死他的不是惡魔,僅僅是夢境虛構的怪物?

  “之后發生了什么?”我問。

  “我又在那處十字路口醒了過來。”李鹽說,“就像是你們看到的我一樣,我在醒來后身體完好無損,衣服上沒有任何血跡,仿佛之前被怪物殺死的經歷只是夢境。但是那種痛楚和恐懼實在是太逼真了,我無法接受那只是夢。況且要說那只是夢,這座城市本身又算是什么呢?”

  他繼續說了下去:雖然非常恐懼,但他總不能繼續躺在十字路口上,只好繼續出發了。

  這次他沒有再發出聲音,而且還換了個方向出發,但是又被不同的怪物找上門來,當場亡命。

  他還是沒有真正死去,而是在空蕩蕩的十字路口再次蘇醒了過來。

  如此反復了五次,他每次都會悲慘地死在不同怪物的襲擊之下,后來他索性徹底放棄了繼續去找自己之外的人,而是找了個地方躲藏起來,能活多久活多久。說不定那些宛如噩夢般恐怖的怪物害怕陽光,很多恐怖故事不都是這么說的嗎?妖魔鬼怪都很害怕陽氣的。因此說不定天一亮,那些怪物就會自行退散了。

  但是無論等待了多長時間,天空的黑暗都是一成不變。仿佛不止是原本應該住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們,就連白晝都舍棄了這座恐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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