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寧是浸淫在煙花柳巷里長大的,學的都是精致的風塵手段,連耶律肅那般狠厲冷鷙的男子都能拿下。區區一個武老板,滿腦子都是齷齪,拿下是小事一樁。夏寧央著他先把銀錢給了,她好回去勸商老大。武老板當下被她的輕曼嫵媚的調子勾得找不著北,但也仍留了幾分商人的心眼,只給了她七成,之后的兩成要她留下從了后再給。夏寧拿著銀票,柔柔拜謝。一雙煙波水繚的眸子似有情色浮動。“那今晚……”她拿了取了自己帕子包上兩塊糕餅,輕緩著放到武老板的手中,眼下緋紅隱現,“我以身謝恩……”武老板看的眼睛都直了。眼神狂浪的凝在她的臉上,肥厚的五指將她的柔夷包裹住,輕揉重捏,呼吸急促。嘴里的話愈發孟浪。“好嬌嬌兒——別晚上了,就現在——”夏寧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微微搖頭,粉嫩的唇稍撅著,“我那大哥武老板也是知道的,將我看的那般寶貝,若是被他知道了此事,指不定豁出去不要這筆銀子,也要將我帶走。于你我都無好處不是?”
摻雜了糕餅甜膩的香氣,伴著女子柔嫩的肌膚從嘴唇上擦過。待到武老板想要再仔細感受時,夏寧已將手指收回,又用了些力氣,把自己的另一只手從包裹的手掌中抽出來。笑的眉眼俱是教人難以自持的風情:“糕點記得吃,今晚午時三刻也記得來~”她撐著油紙傘,三步一回頭,投以暗波流動的眼神。武老板急不可耐的打開帕子,將兩塊糕餅統統塞入口中,又將帕子湊近一聞,似乎還殘留著女子身上的氣味。深吸一口氣。這般風騷的女子,擁入懷中不知有多銷魂啊。至于南境出來的女子為何有這番風情,全被武老板認為是——若真是良家女子,又怎會隨著一大幫男人外出行走?定也是個不安分的東西。他不過想要討些銷魂滋味罷了!夏寧提著竹籃回了院子,滿堂雨水淙淙,廊下僅剩一人。商老大一直守著,見她回來才松了口氣。她走到廊下,收了傘靠著柱子擱靠,旋身叫了聲大哥。商老大閑著也是無事,正在擦拭他的大刀,就抬頭應了聲,忽嗅到一股甜膩香氣,隨口問了句:“什么東西,好香啊。”
夏寧打開竹籃,遞到他面前,“是在街上買的糕點,大哥要不要嘗嘗?”
竹籃里,擺著四五塊模樣精致的糕點。粉黃的顏色,印了荷花的模子。擱在手掌心小巧玲瓏一個。看著亦是價格不菲。商老大擺了手,“看著怪好看的,妹子留著自己吃吧,我一個糙老爺們兒,不愛這些甜膩的糕點。”
夏寧也不推辭,說身上有些乏了進屋歇息去。商老大見她回來,也松了心,將院門一鎖回屋去了。到了這個夜里,夏寧偷偷起身把院門的木拴松了,又把白日里撐的雨傘靠在商乙的屋子前。做完這些便關了房門困覺去。半夜里動靜不斷。夏寧被吵醒了,披著披風出去。院子里亂成了一團,只見商乙滿臉黑青的狂怒,揮舞著大刀追在一人喊打喊殺。月光晦澀。被追趕的那人衣衫敞開,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提著鞋子,狼狽逃竄。商老大見商乙發瘋死的真要砍死人,當下攔著商乙,沖著那人喊道:“武老板還不快走!有事兒明兒個我們再說!”
一邊有怒斥商乙:“商乙你冷靜點!”
商乙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瞪得碩大:“混賬東西王八羔子艸你老母!!”
夏寧匆匆現身,一疊聲地輕喚:“武、武老板,怎么——”武老板見她出來,披著發圍著披風,行走之間顯出披風下曼妙的身材,頓時眼睛直直看向夏寧,“連——”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偷窺連翹妹子!商乙氣的一股血氣直沖腦門。商老大也松了些力氣,仍有商乙提著刀朝他沖去。夏寧故作驚慌失措的大叫:“商乙哥哥萬萬不可啊!武老板快快走啊——真要鬧出人命了呀!”
商乙真生了殺心,武老板被嚇得屁滾尿流,連忙滾出了院子。眾人圍著商乙七嘴八舌的問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商乙死活都不肯說出自己被武老板爬了床這事,氣的一把將人推開往商老大的屋子走去:“今晚我睡你屋子!”
商老大神色一頓,與其他人對視一眼,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松了口氣。幸好幸好,這姓武的今晚不走運爬的是商乙的床,若真被他爬了商連翹的床,那才是后果不堪設想啊!幾人念罷,還想去找商連翹。人早已不見。想來是回屋子歇去了。這夜雨停,次日晨起后,商家的人不得不走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可才收拾要的行囊,拉著一車車貨穿過巷子,往外頭的街上走去時,路過武家院子,卻聽見里面一陣撕鬧。商老大不厭其煩,不打算停留。但夏寧偏掀開了簾子,饒有興趣的探頭去看:“大哥,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商老大皺眉:“昨晚——”話還沒說完,夏寧靈巧的從馬車上跳下來,已經往武家院子里去了。商老大倍感頭疼。相處這些時日后,他也多少摸清了他這妹子的性子。只得尾隨在她身后,一起進去看個熱鬧。這后院就在鋪子的后方,只是武老板平日懶得家去,又或是與美妾廝混的地方,并不是主家。故而后院里的奴仆也不多。夏寧與商老大徑直走進去,也無人來阻攔他們。只見一間門扇緊閉的屋外,兩個婦人正廝打糾纏在一起,女子打起架來多是照著明面上去的,揪頭發、抓臉、啐唾罵,任是多端莊的女子,一旦打起架來,個個都是形容瘋婦、潑辣野蠻。眼前這兩人也不例外。正頭夫人得了口信匆匆趕來,一肚子怒氣直對著眼前的狐媚子發泄:“你這騷浪賤樣的小蹄子!鎮日里勾引老爺,如今禍害的老爺那副模樣——”美妾也不是善茬:“明明是你人老珠黃無用了!老爺才來尋得我!”
“你說誰人老珠黃?!”
美妾泄憤一笑:“你說還有誰?”
夫人氣的臉色鐵青,揚手就要扇下去:“不要臉的賤蹄子!我今日就打死你!不過是個養在外頭沒名沒分的東西——”看熱鬧的夏寧眉心輕輕一擰。忽然沒了看熱鬧的興致。正要轉身離開,緊閉的屋舍門卻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位云翠長衫的男子,五官平平,一雙眼睛卻如春水暖暖,觀之如沐暖意,襯的樣貌平平的面容多了幾分溫和儒雅之意。“夫人,武老板已無大礙,癥狀已然消下去了,我再開上一張方子,抓藥吃上三五日便可無礙。”
青年開口,語調舒緩,透著一股說不清的舒適。武夫人這才停了與人廝打的動作,伸手扶了下搖搖欲墜的發髻,“多謝蕭大夫治好我家官人,還要勞煩蕭大夫去前院寫方子抓藥,賬房先生會將診金交給蕭大夫。”
說話間,已然恢復一商賈之家的夫人做派。青年嘴角掛著淺笑,“夫人客氣。”
青年抬腳要走時,武夫人又猶豫著喚住他,臉頰微紅著悄聲問道:“我家官人緣何會那樣?可是被小蹄子給勾引的——”說到后面一句,目光恨恨的掃向一旁的美妾。青年欲要回答,余光忽然看見站在院門口的人影上。極快的帶過一眼。才溫聲答道:“所有病癥皆不是一蹴而就的,病人軀體不和也有,底子虧虛也有,往年多食了些助興的東西也有,清心寡欲上幾月更好。”
夫人對著青年客客氣氣。轉頭就指著美妾的臉,恨恨罵道:“就是你們這群小蹄子,哄著老爺用那些下三濫的玩意!”
美妾如何肯罷休,又罵她是個泥菩薩是根木棍子,老爺索然無味了才會來尋她們作樂。兩人你一句我一言又嗆了起來。青年被兩人困住,一臉的無奈。視線又像是不經意的往院門處一掃。商老大巴不得早點離開,催促了句:“妹子看完了沒,快些趕路去罷。”
夏寧模糊著應了聲,兩人往外走時,夏寧想起那郎中投來的視線,輕聲詢問道:“大哥,剛才那長衫郎中,您認識么?”
商老大哦了聲,不甚在意的回道:“那是蕭拓蕭大夫,這兩年在北方才有了些名氣,我在南境遙遙見過他一次,不算相熟。”
夏寧笑著道:“聽著口音,似乎不像是南延的,官話有些外頭的口音。”
商老大卻道:“南境的口音極重,多少帶些當地的口音,妹子聽不慣也是正常的。”
至此,夏寧就不再問什么。方才那兩眼,分明是察覺到了什么。他身為郎中,又是北方這片頗有名氣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落陽須的毒性。但他卻只字不提。夏寧心思細密的想過一遍,將那蕭大夫的模樣、說話方式與記憶中身在京城的人一一對應,也對不上一個相熟的出來。這才將心吞進肚子里。商隊一路離開茶州,夏寧坐在馬車里,托著腮假寐歇息。懷里揣著的銀票她并未交給商老大。原本是想交給他的,這本就是商老大的該得的,但她見了那位蕭大夫后改了主意,打算將這銀票留到抵達南境后,若無事,她就將銀票交還給商家。若出了端倪,這筆銀子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因在茶州耽擱了一日,出了茶州后需得快馬加鞭趕日程。夏寧也不打算坐在馬車里受罪。一行人在路邊支了個鍋子,打算燒火吃飯,休整一刻后再趕路。夏寧從小雖然過得苦難,但天青閣的媽媽從未讓她去過廚房一次,媽媽總說倌就該是一副嫵媚婀娜的姿態,若染上了油膩煙火氣,哪個男人還愿意為她們一擲千金?自然,夏寧也就不會做飯了。這一路上,多是商家幾個兄弟做的。夏寧也不挑剔,竟是比之前不講究了許多。此時燒水煮飯時用不著她,她便去旁邊的溪水里生抓了一條巴掌大的小魚,插在木簽子里,守在火邊慢吞吞的等著它烤熟、焦香。準備過半時,遠處傳來嘚嘚兒的馬蹄聲。聽著聲音竟像是沖著他們來的。一行幾人面不改色,但手已經悄悄摸上大刀。待來人靠近了,竟是不久前見過的蕭大夫。他匆匆翻身下馬,向著商老大客客氣氣的拱手作揖:“商老大。”
眾人一時摸不著頭腦。商老大面色略顯微詫,但也抱拳回了句:“謝大夫。”
問候過后,蕭大夫也不吞吐,直接將來意說了個明白:“我此趟正是要去南境看望病重老友,最近又聽聞北方不大安穩,盜賊之流頗多,雇傭鏢師實在有些費銀子,聽武家的說,商老大一行正要回南境去,便策馬追上來,想要結伴同行,不知商老大可愿意否?”
商老大猶豫了,“這……”若是夏氏,他定會毫不猶豫的應下。只是夏氏身份過于特殊,他不敢隨意冒險。他并未應下,也并未拒絕。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商老大雖是個腳踏實地的憨厚性子,但到底他也是名商人。蕭拓名聲在外,多少數得上名號的藥鋪花重金請他去坐診,若得他在這些藥鋪里多提點兩聲他的藥材,于生意多有益處。他便看向夏寧,似是有些為難、愧疚之色。夏寧回以淺淺一笑,嘴角微翹,話語說的活潑可愛:“大哥瞧我做什么,家中由大哥做主就好。”
商老大便應下了這事。蕭拓感激,毫無名醫的架勢,向商老大端端正正的道了謝。商老大見他親和,一如傳聞中那般好脾氣,當下對他愈發親厚,知曉蕭拓還沒有用午食,又邀請他一道兒吃些。蕭拓也不拒絕這份好意。兩個不會生火做飯的人,坐在火堆旁。久久,聽見蕭拓淡雅的嗓音響起:“姑娘的落陽須用的倒是極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