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亦敵亦友
兩百多名燕國士兵在初冬的密林中尋找著枯死的樹木和比較干枯的樹枝。地面的灌木茅草早一步就被收割干凈了。
十萬大軍每天埋鍋造飯需要消耗的柴草數量巨大，只靠后方運輸，那怕是要把自己餓死。所以一般都是就地自己想辦法解決，后方運輸上來的干草，是以備不時之需的時候才用的。
而戰馬，吃得是和他們一樣的糧食，有些將軍的戰馬，吃得比他們還要好，都是精糧細糧，里面還要加鹽。
這兩百多名士兵，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刀斧砍著干枯的樹枝樹干，一邊不時的四處張望著。昨天一百多同袍被偷襲，丟了腦袋，他們可不想和那些同袍一樣。
雖然圍繞著他們有同樣數量的同袍拿著弓箭刀槍，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在為他們尋找可能潛在的敵人，但并不能減少他們心中對不知道什么地方可能會飛來的羽箭的恐懼。
一聲輕微的弩弓弦聲嗡的響起，很快又消失。在叮叮當當的砍伐聲掩蓋下，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名靠著樹偷懶的同袍，已經被羽箭取走了性命。過了一會，又是一聲輕響。
這種方式的偷襲是最不容易被察覺的。偷偷潛伏到將要被獵殺的敵人附近，近距離用弩箭身殺敵人，在這幾年鄭城鄭大梁他們練習過無數次了。化裝隱蔽，偽裝隱藏的本事也學了不少，敵人就算走到了他的身邊也很難發現他。而他所在的掩體使得敵人能夠踩到他身上的機率，微乎其微。
十萬大軍的糧草，只靠枯樹枯枝可不夠。一些比較細小的小樹，也就一起被砍了充數，反正放兩天也就干得差不多了，火燒得旺一起也能著得起來，不過是多了些煙罷了。
可即使這樣，也不是一片密林能夠解決得了的。還要一片一片樹林去找。他們這五百人，這些天把這一片的樹林都已經砍了一遍。大軍再駐扎在這里幾天，他們就要向更深處的密林里去砍柴了。
避山避水扎大營，越往密林深處走，就意味著他們回去要走更多的路。這些燕國士兵心里把慕容評、慕容德和慕容宇罵了個遍。這三個人，拿了他們的錢，卻不辦事，仍然把他們派到先鋒營，受這個苦。
如果留在鄴城，他們有足夠的錢過逍遙日子。要不是不能退了兵藉，他們都想買了宅子安安穩穩的當起富家翁。誰還來這里吃苦受累還可能丟命？
“差不多夠了，回軍營去吧！”領頭的小校招呼了一聲部下。負責砍柴的士兵們把砍好的干柴用搓好的草繩捆扎好，背上肩頭，向密林外走去。
負責觀察敵情的士兵們，也互相招呼著同袍們，該回軍營了。就在這時，他們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有二十幾名同袍被羽箭射死了。
發現同袍被暗殺了，這些燕軍嚇得不輕。敵人竟然能夠在他們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的人給殺死了。誰又知道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而羽箭來自不同的方向，說明敵軍肯定數量也不少，雖然心里想要報仇，卻沒有人敢往密林深處再踏上一步。
“隊長，燕賊越來越精了，以后我們再這樣偷襲，可能會越來越難。”俟伏斤飛羽笑嘻嘻的對鄭城鄭大梁說道。
俟伏斤飛羽是俟伏斤部落的奴隸，之前沒有名字，是俟伏斤部落被出大汗部落擊敗。十四部落聯盟成立之后，他才成為自由人。而他的名字，是在后來學習認字之后，自己取的。
他也是第一批，鄭城鄭大梁向姜恬推薦的，擁有折花匕首的十人之一。因為鄭城鄭大梁他們的到來，俟伏斤才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他一直把鄭城鄭大梁當作親人，說起話來也就不是那么的像下級與上級，更像是弟弟與哥哥。
“那就想辦法下次多殺他們些人。反正殺燕軍我心里沒有什么負罪感！”鄭城鄭大梁回應道。
“是當初他們壓迫和剝削隊長太狠了？”俟伏斤飛羽一字一頓的說著，好像這句話挺咬舌頭。“是這兩個詞吧，隊長？我學習的時候可認真了，可有些詞還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就再認真點學！”鄭城鄭大梁揮起手輕輕的拍了俟伏斤飛羽的腦袋一巴掌。其實他當初記這些從來沒有聽過的詞語的時候也是很費勁兒。可慢慢的也就習慣了，而且發現這些詞語用來形容燕軍對他的所作所為，很貼切。
當初他們二十七個人逃出來之前那副慘樣子，鄭城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對燕軍，他有著刻骨之恨，那么多同胞被燕軍殺死，還有的被當成了兩腳羊。他怎么可能不恨燕軍？反倒是秦軍，因為離得遠，一直沒有什么直接的交集。聽說對老百姓也還不錯，那下起手來，事后總會有些過意不去。
也好在，秦國這邊沒有下大雪，要不然，即使想在燕軍砍柴和取水的時候偷襲他們，也需要花費很多工夫和心思，雪地上太容易留下痕跡了。而且用雪化水也一樣用，燕軍士兵就沒有必要去河邊冒著被偷襲的風險取水了。
“只要秦燕兩國沒有形成勢均力敵的態勢，就得幫下秦國，這仗還有得打呢！”鄭城鄭大梁想到。
“對了隊長！秦國的老百姓挺生猛的，看我們偷襲成功了幾次，他們有些人就已經自己也學著我們去偷襲燕軍落單的士兵了。可別讓他們把我們自己人給偷襲了，要不要告訴孫隊他們一聲？”
燕軍當中還有孫赫孫千秋帶領的一隊人馬，真要是被秦國的老百姓給偷襲了，還真挺冤枉的。雖然事先已經約好，如果是自己人，最好不要落單或者少數人走出軍營。實在要出來，也要把自己人的帽子戴上以示區別，但秦國的老百姓可不知道這些。
“想辦法聯系一下吧，為了秦國和燕國打仗，要是自己人損失了，總覺得虧得慌！”這種亦敵亦友的情況雖然也挺有意思的，但走的夜路多了，難免會遇上鬼。鄭城鄭大梁可不覺得那樣好玩！
（一百四十三）封山斷水
看著范陽王慕容德遞上來的這段時間因為進山砍柴和去河邊取水而被“秦國老百姓”偷襲殺死的士兵人數，太師上庸王慕容評心中一陣惱怒。
即使他再想把這些士兵的性命消耗在戰場上，可也不是這么個消耗法啊。
打了這么多年仗，什么時候學起婦人之仁了？
“從明天起，讓軍營周邊的秦國百姓送柴來軍營，哪個地方不送就都殺了，沒有用的東西，就沒有必要留著他們了。”
范陽王慕容德作為大軍的先鋒官，遇到強敵他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都沒問題。
可是所過之處望風而降，正是他要收買人心的時候。他做的越仁慈，前面才會有更多的敵人投降過來，怎么能夠胡亂殺人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皇叔太師上庸王慕容評講了一遍。希望慕容評不要亂開殺戒。
可慕容評帶兵這么多年，什么時候被所過之處的老百姓欺負成這個樣子過？這口氣他實在是咽不下去。
“要不然這樣！”一直在一邊旁聽，沒有出聲的長鄉侯慕容宇說話了。“既然已經向我大燕國投了誠，那這些土地就已經是我們大燕國的了。土地上的山林樹木，小溪泉水就也都是我們大燕國的。如果有秦國的老百姓不承認是我們大燕國的子民，那到我們的山里砍柴和去我們的溪中取水，可是要交費的！”
說到這里，長鄉侯慕容宇頓了一下，看了看上庸王慕容評和范陽王慕容德。見兩人都望向他。于是慕容宇又接著說道：“明天派兵把山林和溪水都圈起來。秦國老百姓想要在燕國的山里砍柴，溪中取水，先交錢！我看他們什么時候承認自己是燕國子民！”
還別說，長鄉侯慕容宇的這個主意，夠新奇。但也說得過去，自古以來，哪有去別人家砍柴取水不花錢的道理。
“士兵們不想砍柴取水，也可以向秦國的老百姓購買，向我們購買也可以！”慕容宇這段話，讓慕容評和慕容德一時大腦沒轉過彎來。
可轉念一想，不這樣，還真不好從那些幽州兵身上把他們搜刮聚斂的錢財收上來。
大燕國太師上庸王慕容評能夠采納長鄉侯慕容宇的主意，看似荒唐，其實卻是大有深意。后路不穩，他怎么能夠放心的與王猛大軍交戰。封山斷水，不過是一個清理不順從的降民的借口而已。
先鋒營貪財怕死，真要打起仗來，恐怕還沒遇到敵軍，就都想著怎么臨陣脫逃了。這一路上秦國各地守軍幾乎沒有抵抗，一塊硬骨頭都沒有讓先鋒營啃到，這個時候再不讓他們緊張起來。等遇到王猛率領的大軍，還不得一觸即潰？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一定要把前鋒營好好的管教一下。
第二天，大燕國太師上庸王慕容評就派出自己的中軍部隊，把軍營附近的水井，山泉，小溪全部都看管起來。想要喝水，先給錢！所有的樹林，也都派人把守起來，想要進山砍柴？先給錢！
沒錢？也好辦，可以先賒賬，然后就用砍來的柴頂賬。你進山砍了一百斤的柴，其中七十斤要送到燕軍軍營當中。取水也一樣。
既然有了秦國的老百姓為大軍提供燒柴和飲水，那原本負責砍柴取水的士兵們想要用這些柴和水，當然也要交錢，沒出力，就得破財，總要選擇一樣。
慕容評的這種做法，讓燕軍，尤其是先鋒營的官兵，心里破口大罵，也只能在心里，要是罵出口，侮辱長官，是要掉腦袋的，他們可不傻。
但罵歸罵，應該花的錢，一點都不能少。他們從幽州搜刮來的那些準備下半輩子逍遙快活的錢財，就這樣又被慕容評給搜刮走了。
看著自己營帳當中成堆的金銀財帛，慕容評越看越是心冷。
“先鋒營是不能留了！”這個想法之前雖然也曾經有過，但那時候他只是準備讓這些膽大包天到敢于借用朝廷的名義，對地方世家大族、富戶豪強下手的官兵們吃一個教訓，讓他們以后不敢再這樣做。
可看著才兩天就有這么多財物從那些官兵的手里轉到了自己的手里，那就可以想像，這些官兵當初從幽州搜刮了更多的錢財。
這些錢財現在被自己收了上來，先鋒營的官兵們又怎么會心中沒有怨氣，這些怨氣早晚會被發泄到自己身上。與其等到將來讓這些官兵壞事，不如早些送他們去投胎。
范陽王慕容德也在為如何處理自己的這些幽州兵頭痛。派回幽州調查實情的親兵，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回到鄴城容易，跨越淦口陘來到秦國找自己，沒有大軍相伴，那可是很容易在半路上就丟了性命的。
跟隨慕容評的中軍也沒有帶來片紙的書信，那就說明親兵還沒有回到鄴城。可就算沒有親兵的書信，看著那十萬幽州兵一個個隨身挾帶的數個鼓鼓的包裹，他也知道這些官兵在他走后的幽州地面上沒少搜刮。
現在他能看到的還是因為雖然跟隨大軍出征，精簡再精簡的結果，可以想像得到，他們當初搜刮來的財帛，最少都要用車來裝。
長鄉侯慕容宇說過，跟隨運糧車隊到達鄴城的車輛，有四分之一是這些官兵用來運輸自己搜刮來的財物的。看來一點都沒有夸大。
自己的幽州還不知道被這幫王八蛋禍害成什么樣子呢！他們雖然拿著那些世家大族書寫的自愿為國盡忠毀家紓難的“自愿書”。可從小就跟隨父親征戰沙場的慕容德心里很清楚。
當鋼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想要什么樣的書，都能夠寫得出來。就看鋼刀下的人，將來有沒有本事報復回來。要是這幫王八蛋一不做二不休，來個殺人滅口、斬草除根，那自己的幽州，現在可能也剩不下什么了。
這一次要是真把秦國滅了，自己是不是應該向小皇帝慕容暐要求更換一塊封地？
（一百四十四）放開手腳
燕國太師上庸王慕容評封山斷水的計策使得鄭城鄭大梁給燕軍制造恐慌的行動很難再進行下去了。
如今進山砍柴，河邊取水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并且兩種地方都有大量的燕軍把守，如果自己這邊進行偷襲，燕軍就會全力以赴的對自己這邊進行搜捕，那樣會給自己這邊造成人員傷亡，實在有些劃不來。
自己的任務大的方向是幫助燕國滅了秦國，秦國雄踞關中，占盡地利，要不是這一次他們自己有內亂，誰想進來都要費些力氣。讓燕國軍隊幫著自己主公打頭陣，是既定戰略。
但是也不能讓燕國毫不費力的就滅了秦國，那樣對下一步的滅燕就很不利，燕國軍隊沒有傷到根本，自己再滅燕，損傷還是會很大。簡單來說，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滅秦弱燕。
基于此，燒燕軍糧草這種可能讓燕軍傷筋動骨甚至大敗虧輸的行動就不能做。真要讓秦國來了個反敗為勝，那可就麻煩了。
之前讓秦國的老百姓傳話過去，告訴秦國主將王猛利用重金懸賞燕軍首級，目的也就是延緩燕軍進攻的腳步。目前來看，效果還不錯。
漢武帝當年遷各地豪強于關中守陵，當時的目的雖然是抑制地方的豪強大族，好讓中央的各種行政命令能夠傳達到地方并且能夠順利施行。可另一方面，也把全國所有的好戰分子都集中到了關中大地。現在那些豪強雖然已經不在了，但他們好戰的血液依然隨同他們的子孫，留在了這關中大地上。
秦軍主將王猛所要面對的形勢依然很不樂觀，但已經比前段時間要好上很多了。對于不知道什么人獻上來的這個“重金買首”的計策，王猛不但采納了，還發揚了。
一貫錢一個燕軍首級，三十萬燕軍一共的花費也不過才三十萬貫，九牛一毛之利，就能嚇得燕軍不敢前進，最少是拖慢了燕軍進攻的腳步。同時也讓關中百姓全民皆兵。這對王猛來說，惠而不費啊。
王猛現在已經向全國發出了懸賞令，只要是關中的老百姓，都可以拿敵人首級來換取賞金，一顆敵人首級一足貫銅錢，現錢交付，童叟無欺。至于首級的來源，不予追究，只看結果。
王猛這回倒要看看，關中的老百姓是不是血性男兒，重賞之下是不是有勇夫出現。
王猛的懸賞令，的確讓燕國主將太師上庸王慕容評有些心驚。這次的封山斷水其中一層用意，就是對下一步的大開殺戒找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就在封山斷水的軍令發出幾天之后，先鋒營的官兵罵聲一片，怨氣沸反盈天的時候，又有一道軍令發了出來。
“大軍之前皆是敵人，所用手段，皆可原諒；所得之物，盡歸其有。”
意思就是說，擋在燕國大軍前進道路上的所有障礙，都是敵人，都可以消滅干凈。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沒有問題，得到的所有東西，誰得到就是誰的。
再直白點說就是，前面的錢和女人都是你們的，隨便去搶，只要你有本事。
打仗嘛，目的不就是搶錢搶糧搶女人搶地盤！區別只是文人能夠說的更文雅一點，做得也相對能夠更冠冕堂皇一點。但來自草原游牧民族的鮮卑慕容氏，還是覺得有話直說更好，太繞彎子讓人覺得不爽利。
既然主將發話了，那就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吧。先鋒營的官兵們當然要把之前買柴買水的花銷給賺回來。
本來秦國和燕國兩國大軍交鋒，所過之處的平民百姓都逃跑一空。但秦軍主將王猛的懸賞令一出，一些膽子大的平民百姓就又回來了。
之前因為秦國守將獻關投降而答應不殺降卒，不擾民的范陽王慕容德也兌現了承諾。但之后，就沒有這樣的好事了，應該打的仗早晚要打，應該出的力，一點也少不了。
一個個關中漢子被吊在燕國軍營前的旗桿之上，不缺胳膊少腿的幾乎沒有。這都是在他們被抓捕的過程當中，反抗造成的結果。所以他們現在還有力氣破口大罵，他們所能做的，也只剩下破口大罵了。
人已經捉到了，殺了雖然更痛快，碎剮了當然更有震懾力，但都不如就這樣把他們吊著更有說服力。讓那些還膽敢為了那一貫的賞金偷襲自己手下士兵的秦國老百姓看看，旗桿上的人，就是他們貪財的下場。
當然，能夠拿出來吊著的，都是還有力氣出聲的，更多的，早就已經在黃泉路上排隊等著喝孟婆湯了。殺人放火，鮮卑慕容氏的軍隊可是擅長得很。之前沒做，不代表以后不做。
手握三十萬大軍，還能被些螻蟻擋住了去路？即使是塊巨石，慕容評也能把它砸成齏粉。
王猛兵屯華陰，不再向前一步。既然他不向我走來，那么我就向他走去。久仰大名，能夠得見真容，慕容評還是很期待的。想要正面交戰，慕容評不怕；想要玩陰謀詭計，慕容評也不怕。
三十萬大軍即日開拔，進軍華陰。后路秦國投降之地發動民伕負責運送糧草。如果敢有不從軍令者，殺無赦！
莫道我慕容評的刀子不斬人！
華陰沒有大城，只有小城和土堡小寨。而王猛手里的兵，也只是兩個多月之前，為了營救現在還生死不明的大秦天王苻堅而臨時招募的。
除了在杏城和匈奴有過一次交戰，在長安城下和意圖進長安自立為王的苻堅親弟弟征西大將軍、秦州刺史、趙公苻雙有過一戰之外，再也沒有上戰場的經驗。
這次面對來勢洶洶的燕國大軍，這支新軍還能不能繼續給自己帶來驚喜，王猛心里也沒有底。
而率領罪囚的慕容垂，是這支新軍的核心力量，這位昔日的燕國吳王，他這一次會不會對燕軍放水，或者陣前反水，王猛心中也沒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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