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禮下于人
華陰楊氏家族的族長楊明和羌人領袖姚萇在見到范陽王慕容德，雙方互相施禮之后，首先送上的是一份禮單。
如果是在薊城的家里，范陽王慕容德不能太直接，還要客套一番，推讓拉扯幾次才能收下。可現在是在勞師遠征的大軍營盤里，就沒有必要弄得那么虛偽，直接點才是軍人的做派。
楊明和姚萇送禮給他，肯定是有事相求，不看看禮單里都有什么，禮物的輕重，他又怎么能夠決定要不要出手相助？所以范陽王慕容德也不客氣，接過禮單就打開來看。
這份禮真的不輕，看內容就知道最少得裝上十幾車，也不知道楊明和姚萇是從哪里弄到的這么多東西。同時還有一份是送給太師上庸王慕容評的，相比較送給他的，肯定是只多不少。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送禮的？之前皇叔慕容評讓他給這兩個人一些顏色看看，現在是沒法按照設想的來做了。把禮單揣進懷里，范陽王慕容德笑著問楊明和姚萇有什么需要他幫忙的，盡管說來聽聽。
楊明和姚萇的要求也很簡單。因為之前在燕軍攻打長安城的過程當中沒有幫上什么忙，也沒出多少力。所以他們倆才送上重禮，用來彌補過錯。而他們提出的要求只是想見見楊明的兒子楊方和姚萇的弟弟姚碩德，囑咐下他們要為太師好好效力，然后再回去整頓人馬，來與太師匯合。
這個要求的確很簡單，慕容德也很能理解。因為之前答應里應外合拿下長安城的承諾沒有兌現，他們倆是擔心皇叔慕容評對這兩名人質下手懲戒，所以先送份厚禮讓他幫助美言幾句，緩緩郟。
而所謂的看看兒子和弟弟，囑咐他們好好效力，不過是客套話，他們真正的目的想看看這兩個人在這里有沒有吃苦頭。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慕容德又坦然的收了人家的厚禮，也就有必要幫幫忙。再說這對于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動動嘴皮子的事，又不困難。
既然明白了兩人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那慕容德也是個爽快人，當下就起身去向皇叔慕容評請示，讓作為人質的楊方和姚碩德來和他們見上一見。
楊明和姚萇被留在范陽王慕容德的營帳里面等著慕容德的消息。
慕容德出了自己的營帳，就看到了三十幾輛滿滿的裝著各色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的大車。他按照禮單上所寫的內容，讓手下人把自己的那一份搬進自己放置個人物品的營帳當中。
這時候行軍大仗，其實和旅游也差不多。因為沒有快捷的交通工具，所有的個人物品都要隨身攜帶。最低層的士兵也就罷了，只需要攜帶個人的生活用品就行了，最多是一年四季更換的服裝。而像范陽王慕容德這個級別的就不同了。
他在家里有仆人侍女伺候，行軍打仗當然也不能虧待了自己，這些人都要跟隨著一起來到軍營當中。還要有專門的廚子、醫生和馬伕。
對他們來說，行軍打仗和在家里的生活標準要一樣，如果相差太大，那他們出來拼命又是為了什么？沒有帶著大量的歌姬就算他對自己很刻薄了。
所以在軍營當中有很多營帳都是給范陽王慕容德自己用的，或者是給他的隨行人員住的。這些沿途搜刮來的禮品，自然也有固定放置的地方。
禮物范陽王慕容德肯定是笑納了，出征以來，收禮又不是第一次。而楊明和姚萇的要求，他其實就能做主，去見慕容評也不過就是走個流程。讓楊明和姚萇覺得他做的這件事，需要承擔很大的風險，風險大到，那份重禮都不一定能夠彌補。
這就是故意賣人情，從古到今都是如此。即使對于當事人只是舉手之勞的事，也要故意裝做為難，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托請之人奔走勞碌，這樣才能顯示出這個人情的重要。久而久之就變成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大燕太師上庸王慕容評看了楊明和姚萇二人的禮單，也明白二人是因為之前的事，心中有鬼，這份禮單有將功贖罪的意思在里面。
因為將來還要依靠這兩個人幫忙聯絡其他各個世家大族的族長，讓他們共同出力為大燕國穩定關中，所以慕容評現在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就點頭應允讓兩人去見見作為人質的楊方和姚碩德。
得到了慕容評的允許，慕容德安排楊明和姚萇去見了他們兩人作為人質的兒子和弟弟。
楊明和姚萇見自己的兒子和弟弟并沒有受到什么虐待，心里的石頭就落了地，安慰了兩人一番，又說了一些家長里短的話，然后才一邊對慕容德千恩萬謝，一邊含淚離開了燕軍的營盤，答應過兩天率領部下前來和他們匯合。
慕容評在指揮大軍日夜不停攻打長安城的時候，他也是一連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如今長安城已經攻下，他就得好好的休養一下，把之前的損失補回來。晚飯他喝了不少河東柳家送來的慶功美酒，早早的就睡下了，補充連日來的勞累。
范陽王慕容德和中軍將軍慕輿虔這段時間一直留在后方養傷，連續幾天攻打長安城的時候他們雖然也趕了過來，但相比于太師上庸王慕容評和平北將軍慕輿泥，他們倆輕松了不少，所以現在慕容評和慕輿泥需要多休養補充之前的勞累的時候，他們倆就擔負起了巡營的工作。
現在的燕軍營盤，比當初小了很多。所有人馬加起來還剩下不到十萬，更有兩萬士兵還在長安城里清理尸體等雜物。因為慕容評想要快點進駐長安城，長安城里面被剩下來清理尸體的老弱不夠使用，所以才讓燕軍士兵也去一起清理。
在不到之前一半大的營盤當中巡視了一遍之后，慕容德和慕輿虔分別回到了自己的軍帳當中。
（一百八十二）火龍沖天
所有的燕軍士兵都在這場滅國之戰的過程中搶了個盆滿缽滿。每個人最少都搶到了兩車的財物，要不是有這些裝滿了戰利品的車馬占地方，他們的營盤還會比現在小很多。
女人更是不缺，每名士兵都有三名以上的女子服侍，剛才在巡視營盤的過程當中，不時的就能夠看到一絲不掛的女子。而幾乎在每一個營帳當中，都有他們的士兵在與那些女子赤身祼體的進行肉搏。
大勝之后，對于士兵們的這種放縱，慕容德和慕輿虔都習以為常了。打仗不就是為了搶錢搶糧搶地盤搶女人？這些都是生活資源。地盤是國家的，錢糧搶了國家和將領都有份，女人則最好是自己留下。每天辛苦的耕種，好為自己多生些子孫后代。
如果其中有姿容嬌好的，將軍長官們相中了，開口向士兵討要，士兵們也只能雙手奉上。如果有什么怨言，將來絕沒有好果子吃，搞不好當下就被砍了腦袋。
更有懂事又精明的士兵，把搶來的美人主動送給長官，一是討個人情，將來好被提拔；二是如果被長官發現主動開口，反而不如自己主動的好。
不管是哪一種，自己先享用了總沒錯，及時行樂，對于把腦袋拴在腰帶上的他們來說，明天的事都沒有今天的重要。不管長官要還是不要，自己先品嘗了，都不留遺憾。
要是能夠現在就回到大燕國中更好，搶來的財物足夠自己下半輩子享用，搶來的女人更是足以讓自己開枝散葉。要是將來國家再也沒有征召才好，自己就能夠安心的享受了。
這一趟出征是真的值了，除了自己搶來的財帛和女人，回去之后皇帝還要獎賞，有的可能還要升官。至于之后的事，就交給增援過來的人吧！總不能自己這邊吃了肉，讓他們連湯都沒得喝？
等向后來的人炫耀完了自己的功績，讓他們自己去搶他們的錢和女人。所有的燕軍士兵都等待著后繼增援大軍的到來，好讓他們能夠回到燕國去享受他們的戰利品。
只用二十多萬士兵的損失就滅了秦國。這在慕容德看來是很劃算的買賣。前幾天已經派快馬把攻下長安城，滅了秦國的捷報送向了鄴城，估計用不了幾天身在鄴城當中的大燕皇帝慕容暐就能收到這份捷報。
希望援軍的腳步能快一點。趁著黃河結冰，還能繞過秦函谷關和潼關。如果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黃河解凍的時候，這兩座關口可就不容易過了。而想要攻下這兩座關隘，也只能是死死的圍困住，等他們自己斷糧出關投降。硬攻，傷亡太大！
又想著等到關中平定，將來會是誰來坐這關中王的位置？自己有沒有機會？范陽王慕容德在得意洋洋的臆想當中進入了夢鄉。
午夜時分，一陣大呼小叫的救火聲吵醒了美夢中的范陽王慕容德。
當他從自己的營帳當中走出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通紅的火光。他的親兵們正在努力的用為數不多的沙土和水沷向大火，妄圖把大火撲滅。可在慕容德看來，那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慕容德最開始還以為是整個營盤都著火了，等稍微清醒一點之后才發現，并不是整個營盤，而是他自己的幾處營帳。那里面裝的可都是這一路上他的個人收獲啊，有繳獲的戰利品，更多的是一路上的各個世家大族給他送的禮品。
聽親兵們說，大火是突然就燒了起來，負責保護營盤的巡邏隊也并沒有發現可疑人員。
眼看著自己這一路上的收獲在眼前幻化成了一條直沖云宵的火龍，慕容評是又恨又氣又心疼。可這樣的大火，人力根本無法撲滅，只能等待它燒完了能燒的東西，自行熄滅。能夠保證不讓它外延，連累其他的營帳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正在范陽王慕容德對著火龍又恨又惱又無計可施的時候，就聽著遠處也傳來了呼喊救火的聲音。那是燕軍主將皇叔太師上庸王慕容評中軍大帳的方向。
只眨眼間，慕容評中軍大帳的方向就騰起了一條沖天的火龍，在黑夜當中張牙舞爪的四處吐著火信。看聲勢不比慕容德這條小。
這火有些蹊蹺？可還沒等慕容德找人去探個究竟。就聽見遠處傳來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嗒嗒嗒嗒，越來越近。一支支帶著紅光的火箭從四面八方向他們的營盤射來。
這時值夜的士兵來報，說有來路不明的敵人向營盤發起進攻，具體人數不清楚。
“還用你說！”，范陽王慕容德心里罵道，難道我自己看不見？
從不明來路的敵人當中，隨風傳來“為陛下報仇，殺盡燕寇！”“血債血償！”等不同的口號。火箭和喊殺聲四處都有，顯然今晚來襲的敵人不少。
不用慕容德召集部下，一個個衣衫不整的士兵就已經向他在火龍下的營帳跑來。有的甚至一絲不掛只提了把刀。
看著這群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慕容德一時覺得好氣又好笑。
“不要驚慌，不過是一群秦軍的逃兵想要趁天黑來個趁火打劫。只要我們自己不亂，他們不足為慮。聽我軍令，所有人召集自己部下兵馬，穿戴整齊之后來我這里集合。”
慕容德雖然不清楚今晚前來夜襲的敵人是誰，也不清楚敵人有多少，但他知道怎么給自己的部下打氣。把敵人說的越弱，自己的部下就越有底氣。
慕容德的話說完，那些原本有些慌張，又穿戴狼狽的官兵們連忙回去自己的營帳。重新穿戴整齊，又召集全了自己的部下再次來到慕容德的營帳之前。
慕容德卻沒有帶著他們出去迎敵，而是就在他面前的火龍之下，列隊整齊，等待慕容評的軍令到來。
黑夜當中行軍，對自己一方不利，更是會讓敵人渾水摸魚，所以慕容德在等主將慕容評的軍令行事。
（一百八十三）黃雀在后
燕軍主將大燕太師上庸王慕容評此時正昏頭漲腦的等著部下來到他的中軍大帳集結。前一天晚上美酒喝得太多，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他日夜不停的指揮部下攻打長安城，身體上的疲勞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恢復的。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一個部將前來，這時慕容評經過親兵的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發出前來中軍大帳的軍令。下令擂鼓聚將，慕容評清醒了一些，站到了他中軍大帳前。
在他面前的火龍照耀之下，很遠就能看到他這個一軍主將，所以他不擔心自己的部下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亂撞。
黑夜當中，一支騎兵快速的向著慕容評的中軍大帳靠近。慕容評努力的睜開宿醉的眼睛，想要看清是哪一位將軍最先到來。可還沒等他看清楚，迎面就射來一叢箭雨。
慕容評右臂被羽箭射中，要不是他的親兵拼死把他護住，他可能就被射成了刺猬。可轉眼之間，他為數不多的親兵，就被這一支人馬在火龍的映照下，殺得四散逃亡。他被親兵背著逃進了夜色當中，才能夠幸免于難。
那一支人馬為首的在火龍旁邊舉起手中長槍大聲喊道：“大秦北海公、鎮北大將軍苻重殺了燕軍主將慕容評，為大秦天王報仇雪恨了！”
“慕容評已死！”，“報仇雪恨！”“北海公萬勝！”“鎮北大將軍威武！”……
各種各樣的聲音被這支人馬喊起，又向四處傳去。那位領頭的將軍在這一聲聲的呼喊當中，張起大嘴，肆無忌憚的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得意之色盡顯！
慕容評被自己的親兵背著，不敢往人多有亮光的地方跑，怕暴露慕容評的身份，受到危險，只想等秦軍偷襲之后，再把慕容評背到哪位離得近的將軍所在，尋求保護。
慕容評在親兵的背上，看著一個個燕軍士兵不但不去迎敵，反而趕著一輛輛裝滿綾羅綢緞的車往黑暗處跑，不禁怒氣上涌。
這幫狗東西，這個時候只顧著自己個人的財物，完全不顧大軍轉眼間就要敗北的危險。豈不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燕軍敗了，他們個人的財物能夠保得住？
看著在自己中軍大帳火龍前耀武揚威的秦軍北海公、鎮北大將軍苻重，又向遠處的火龍處看到排列整齊的軍陣。慕容評對自己的親兵說道：“去找范陽王！”
親兵雖然有些猶豫，但也不敢違逆自己的主人，只要背著慕容評，在黑暗當中，一點一點的向范陽王慕容德那里靠近。
身后不斷有馬蹄聲追趕而來，背著慕容評的親兵東躲西藏的，很怕被這些不知道是誰家的騎兵撞到。這時候他也不敢呼喊，即使是自己的士兵，如果是平日對習慣了作威作福、喜怒無常的慕容評懷恨在心的，沒準會在這個時候趁機下黑手報復。
慕容評平時的作派，在燕軍士兵當中的人緣并不好。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暗中捅刀子，也不是不可能。
在距離范陽王慕容德那沖天火龍還有幾百步的時候，背著慕容評的親兵再也不敢前進了。他發現在黑暗中有一批人已經集結在了一起，好像正在準備向范陽王慕容德發起攻擊。
很顯然，這些都不是自己人。這個時候還是躲得越遠越好！
慕容評也察覺到了這些人的不同，他悄悄的從親兵的背上滑落下來，右肩箭傷的疼痛讓他從宿醉當中徹底的醒了過來。
范陽王慕容德那里是去不了了，此路不通。只能轉頭向更遠處的平北將軍慕輿泥那里去看看情況。
此時到處都傳著他慕容評已經被秦國北海公、鎮北大將軍苻重殺死的喊聲，他要不是親自去與慕輿泥匯合，只派親兵去傳信，以慕輿泥現在的謹慎，他是不會相信的。
原本慕輿泥是他的心腹愛將，慕輿泥的軍帳應該也和他相鄰比較近。可因為他們倆連日來都比較勞累，需要多休息，所以就讓慕輿泥和他的部下去了營盤的西北角駐扎。而承擔了巡營任務的范陽王慕容德就駐扎的比較靠近他這個一軍主將了。
長鄉侯慕容宇此時率領兩萬士兵在長安城中干臟活累活，中軍將軍慕輿虔則負責營盤的外圍安全事務。現在大營被襲，還不知道慕輿虔是情況如何呢！
就在慕容評思考如何行動的時候，一陣陣戰鼓聲從遠處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也從遠處傳入耳中。
“大秦唐公、安北將軍苻洛為主公復仇，誓殺燕寇！”“不要讓燕軍跑了，報仇！報仇！”……
一浪浪的喊聲也從那么傳來。
隨著喊聲，在火龍之下集結成列的范陽王慕容德的部下，調轉方向，面向喊殺聲傳來的方向，結下了防守陣型。
“壞了，這可能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慕容評見剛才在黑暗中集結的那批人馬靜悄悄的在那里埋伏，而范陽王慕容德的另一側殺聲震天，他就覺得不好。可他現在就在那群人附近，他哪里敢出聲提醒慕容德？
再說他們這里只有兩個人，就算他們倆喊得聲音再大，恐怕在這人聲嘈雜的夜晚，也傳不到慕容德的耳朵里。于事無補反而會害了他和親兵兩人的性命，實在是沒有必要。
范陽王慕容德能否逃過此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想想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吧！
慕容評一咬牙，當機立斷，去投奔平北將軍慕輿泥。這邊范陽王慕容德部下大軍已經集結完畢，他能不能抵擋得住敵軍的聲東擊西之計，也不是現在孤身一人的他能夠做得了主的。即使他匯合和慕容德，最終還得看慕容德的臨陣指揮能力。
于是，慕容評和親兵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在背著火光更加黑暗的夜色當中，一步一步的向著至今仍然靜悄悄，沒有發出喊殺聲的大營西北角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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