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寺嶠來了。
  
  說來諷刺,這是他們倆的新房,卻幾乎沒有他的東西。
  
  他之前并不住這里。現在仍在他的舊院住著,偶然在外書房做做樣子。
  
  顏心和他結婚十幾年,兩人幾乎沒住過同一個院子。
  
  “……聽說你出疹子,都好了吧?”姜寺嶠笑了笑,淡淡問她。
  
  他生得好,有雙漂亮的丹鳳眼,眸似點漆,又白凈斯文,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今日穿了件天青色長衫,溫潤矜貴。
  
  可惜內里草包。
  
  一輩子沒有承擔過半分責任,沒有賺過一分錢。
  
  靠著顏心,走出去人人稱一聲“四爺”,他仍把自己當世家公子。
  
  顏心為了兒子,不敢離婚,忍了姜寺嶠十幾年,寧可花錢養著這個花瓶。
  
  可最后……
  
  她低垂了視線,將情緒深深藏在眼底。
  
  彎腰將自己的醫書撿起,顏心抬眸看向姜寺嶠:“好多了。”
  
  姜寺嶠的目光,落在她雪頸上。
  
  一個很淺淡的痕跡。
  
  看樣子,她的確剛剛出過疹子,不知道她好了沒有。
  
  “千萬別過給我。”他在心里想著。
  
  嘴上卻道:“你好了,姆媽就放心了。”
  
  顏心目光清冷:“那你呢?”
  
  姜寺嶠一愣,繼而有點惱她不知羞,居然問這種問題。
  
  他臉色微沉:“我也放心了。”
  
  顏心淡淡嗯了聲,情緒全無。
  
  姜寺嶠見她這樣平淡,更不高興了。
  
  她問了,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應該高興或者嬌羞,怎么看上去冷冰冰的,好像根本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為什么還要問他關心不關心?
  
  姜寺嶠感覺在她面前落了面子,神色不善。
  
  “四少過來,有什么事嗎?”她問。
  
  姜寺嶠:“阿爸回來了,晚上一起吃飯。姆媽讓我叫你。”
  
  顏心:“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回臥房。
  
  姜寺嶠站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難受。
  
  因為,顏心對待他的態度,像對待跑腿的下人。
  
  他給了她體面,親自來告知她,她就這樣反應?
  
  姜寺嶠惱羞,甩袖而去。
  
  院子里的三個傭人,低聲議論:“四少爺和四少奶奶,好像吵架了。”
  
  “四少爺只喜歡表小姐,看不上四少奶奶。”
  
  “四少奶奶嫁到我們家,高攀了,四少才會看不起她。”
  
  顏心站在窗欞后面,靜靜聽耳房那邊女傭們的議論。
  
  她安靜極了。
  
  傍晚時分,顏心換了干凈衣衫,打算去餐廳吃飯。
  
  女傭梨雪卻主動道:“四少奶奶,您不知道餐廳在哪里吧?我帶您過去。”
  
  顏心院子里一共三名女傭,都是她婆婆章氏安排的。
  
  兩個婆子,負責打掃漿洗等各種粗活;十八九歲的女傭梨雪,專門照顧顏心。
  
  現在是民國了,家里不準用賣身契的下人。故而女子出嫁,也沒有陪嫁的人了。
  
  前世,顏心嫁過來后,女傭梨雪也百變刁難她。
  
  因為梨雪之前是服侍姜寺嶠的,大太太章氏暗示過她,會讓她做姜寺嶠的姨太太。
  
  梨雪想要壓住四少奶奶一頭。
  
  顏心性格穩重周到。不想和婆婆結仇,她慢工出細活,花了兩年時間,才處理掉梨雪。
  
  再看梨雪上蹦下跳的,顏心沒了耐心。
  
  “好,勞煩你了。”顏心靜靜看了眼她。
  
  待要出門,顏心又道,“稍等,我換一雙鞋。”
  
  折返臥房,顏心拿了一根銀針,藏在袖底。
  
  她這才和女傭梨雪出門。
  
  姜家的院子,顏心走了十幾年,她可太熟了。
  
  女傭只當她從來沒去過用膳的膳錦閣,將她往旁處帶。
  
  顏心不動聲色,跟著女傭走。
  
  她們走到了車馬房。
  
  如今黃包車盛行,姜家還留了兩匹馬、一輛馬車外,新添了七輛黃包車,雇了好幾名車夫。
  
  這些車夫大多進府不到一年。有個人嗜賭,每晚都要喝酒打牌。
  
  傭人們拿了他們的好處,不會告訴主人家。
  
  后來是大太太出門,車夫哈欠連天一身酒氣,差點撞到了電車,這才發現。
  
  梨雪帶著顏心,直接往車馬房走過去。
  
  “四少奶奶,您在這里稍等,我想起大太太叫我帶東西,忘記了拿,我回頭去取。”梨雪急忙說。
  
  她又指了不遠處的涼亭,“您不要去那邊,車夫們偶然過去,別沖撞了您。就在這里等著。”
  
  不遠處,就是車馬房。
  
  那些車夫喝多了,都會到涼亭這里尿尿。
  
  此時夕陽落盡,天幕漸黑,偏僻處沒有路燈,黑黢黢的。
  
  顏心:“好……”
  
  女傭冷冷笑了笑,轉身要走。
  
  顏心的手很快,刺向了她后頸穴位,另一只手捂住了她口鼻。
  
  她比女傭高半個頭,很輕松將她弄到暈倒。
  
  顏心看著倒地的女傭,表情寡淡。
  
  她轉身要走,去膳錦閣吃飯,免得公婆叔伯妯娌挑她的錯。
  
  此時,卻有人鬼鬼祟祟朝這邊過來。
  
  顏心一驚,下意識往旁邊的矮樹叢躲避。
  
  這里,是傭人們住的地方,家里主子不會過來。
  
  她還以為,是有人路過,或者來這里干什么勾當。
  
  不成想,那粗壯婆子,把一個白色東西,扔到了涼亭里。
  
  那東西落地,聲響不大。
  
  婆子左右環顧,非常緊張,快步離開了。
  
  顏心微微咬住唇。
  
  “這扔的,是什么?”顏心暗揣、
  
  她見婆子走遠,又在原地停頓了幾息,隱約聽到車馬房有人叫嚷,此地不能久留。
  
  顏心快步去了涼亭,找那婆子扔的東西。
  
  一見之下,大驚失色。
  
  她急忙抱起,快步離開。
  
  姜家的膳錦閣,此刻坐滿了人。
  
  大老爺姜知衡今日回家,人人歡喜。
  
  “小四,你媳婦呢?”大老爺看了一圈,還是沒瞧見新媳婦,有點詫異。
  
  姜寺嶠結婚的時候,大老爺人在外地。
  
  按說兒子結婚,父親應該回來的。
  
  大老爺沒回來。一來是民國后,很多規矩摧枯拉朽倒掉;二則姜寺嶠是庶子,家里并不重視他的婚姻。
  
  第三則是顏心娘家門第凋零,姜家從上到下不把她當回事。
  
  “快來了吧。”姜寺嶠蹙眉,“我告訴她早點過來的。”
  
  一旁的章清雅,很是溫柔:“四嫂會不會迷路了?”
  
  “不會的,她來過這里。”姜寺嶠說。
  
  應該來過吧?
  
  他沒什么印象了。
  
  大老爺姜知衡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派個人去找找,怎么還不來?”
  
  又問,“姆媽呢?”
  
  老太太也沒來。
  
  大太太含笑,吩咐傭人趕緊分別去請。
  
  很快,傭人先從顏心那邊回來,告訴老爺太太:“四少奶奶院子里的婆子說,她一早就和梨雪出門了。”
  
  大太太微訝:“這是去哪里逛了?真是淘氣。”
  
  大老爺姜知衡面露不悅:“快要吃飯了,還逛什么?”
  
  怪顏心不懂規矩。
  
  大太太笑了笑:“小孩子家的,玩心重。咱們家很多好東西,她沒見過,可能就逛忘記了。”
  
  又喊了傭人,“再去找。”
  
  傭人道是。
  
  另一邊,派去請老太太的女傭,回來后臉色很不好。
  
  “老太太的歡兒不見了,老太太正在發脾氣。”
  
  大老爺一聽,哎喲一聲:“這可糟糕了。”
  
  歡兒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他急忙起身,去老太太的正院,飯也顧不上吃了。
  
  其他人也跟著他走,呼啦啦一群人離開了餐廳。
  
  只章清雅還坐著。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她脖子上被撓了一爪子,留下清晰血痕,不知哪天能復原。
  
  撓她的畜生、抱著貓的賤人,都應該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