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柔貞抽噎了半晌。
夫人安撫她，讓她回去洗洗臉，今天不用她伺候吃飯了。
盛柔貞走后，夫人腦海里突然想：“若是珠珠兒，做事定然不會半途而廢。”
柔貞以前想拿兩個文憑，回來辦個新式的大學。
因她提前回國，第一個文憑是半年后才寄回來的；第二個則干脆沒讀。
到底缺少了一點威望與名正言順，她沒有辦新派大學的號召力，又因為她一再犯錯，她也沒臉求夫人替她做這件事，就耽誤至今。
依照夫人的想法，柔貞可以先結婚，再繼續出國，去把沒讀完的書讀了，回來還照以前的計劃，在文化界做件大事，掙得聲譽與名望。
柔貞卻完全不這么想了！
“……她怎么就這樣了？”夫人忍不住想。
盛柔貞提前回來，說功課完成了，不等文憑發放就先回家。真實情況是，她要趕在景元釗大婚之前回來。
功課有沒有念完不清楚，校方的確在半年后給她寄了文憑。
顏菀菀“逃走”，大婚沒了，盛柔貞空擔心一場。
盛柔貞發現，夫人多了個義女。
義女當然不如養女有地位。可督軍很捧顏心，顏心在宜城的威望一下子壓住了盛柔貞。
盛柔貞開始亂了。
回國后，局面不像盛柔貞想象中那樣，她處處犯錯。
“是不適應嗎？”夫人心想。
夫人沒辦法感同身受。
曾經盛家遭難，夫人一個高門閨秀，帶著下人和弟弟逃難，她遭遇的困難，比盛柔貞多多了。
逃難路上，一心只想和弟弟活下去；遇到了景峰，來到景家，很努力讓人認可她找尋她的價值，好站穩腳跟。
她甚至沒空去自怨自艾。
直到生活穩定下來，結婚生子了，夫人才會偶然想：“要是家里沒出事，我現在會怎樣？要是朝廷沒倒，我現在在宮里是怎樣的身份地位？”
遇到了困難，前途斷絕，夫人埋頭耕耘，生生挖出了一條寬敞大道。
顏心在這方面就很像夫人。
遭遇挫折，先沉下去，把問題解決。
盛柔貞卻不像夫人的性格。
稍有不順，盛柔貞兵荒馬亂，像個無頭蒼蠅亂竄。越亂越錯，越錯越焦灼。
“柔貞的性格，也許一直如此。之前沒看出來，因之前幾乎沒什么大波折。”夫人想。
人在受挫的時候，才可以看得出她的能力和心氣。
夫人跟督軍說，盛柔貞其實沒有做督軍府少夫人的本事，但夫人扶持與幫襯下，她也不會太差。
直到今日，夫人必須承認，她高看了盛柔貞。
扶持都不行。
盛柔貞沒受過苦難教育。而景家少夫人注定不會一帆風順，會遭遇各種變故。
“……不等柔貞嗎？”晚飯的時候，只張南姝陪著夫人吃。
督軍在家吃飯的時間不定。有時候一連小半個月在家，有時候好幾個月不見人影。
張南姝每日早晚都來，因為夫人的飯菜比較豐盛。
“她不來了。”夫人道。
張南姝好奇：“您生氣了？”
“沒有。”夫人笑了笑。
張南姝：“您嘗嘗這個丸子，又脆又勁道，真好吃。”
夫人：“……”
盛柔貞沒吃晚飯，一個人關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她到了這個時候，仍沒想過和夫人聊一聊她的困境。
她只是不停想：“姆媽要趕走我了！”
她現在怎么辦？
“我要不結婚算了。”盛柔貞突然想。
上次周君望給她提了一個建議，讓她想辦法嫁給唐白。
周君望給她分析了，她自己也想通了，這條路不錯的。
在督軍府權力的中心，不一定非要是景家的少夫人。換一條路走，她仍是最尊貴的。
當時聽懂了想通了，盛柔貞也和夫人說了，暗示她愿意嫁給唐白。
可隨著時間推移，盛柔貞后悔了。
唐白似一株小樹苗，每個人都說他將來會長成參天大樹。現在趴在他的樹冠上，身價水漲船高。
但這是一定嗎？
等待一個人成才，也有風險的。
“唐白只是個乳娘的兒子，又一直做哥哥的副官長。只要他稍微踏錯，他未必會有什么大作為！”盛柔貞想。
嫁給他，夫妻倆都得謹小慎微，小心翼翼過日子。
如果沒有顏心沒有任何波折，盛柔貞肯定自己在夫人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地位，她也許愿意冒險。
她這個人，風平浪靜的時候遨游縱橫，練達聰穎；稍有風浪，她就手忙腳亂。
她現在沒底氣了。
在她自己都沒底氣的時候，她需得有個人托底，而不是去嫁給更沒底氣的男人。
她不想嫁唐白了！
“……我該怎么反悔呢？”她思索。
嫁給唐白，是周君望出的主意，她也覺得很好。可周君望的本意，難道是為了她打算？
周君望是想讓她給顏心嫁入督軍府添堵。
她這邊有個風吹草動，周君望早跑遠了，豈會管她死活？
“我不能嫁給唐白。他出身太低了，我等不起！”盛柔貞對自己道。
她不甘心。
可沒有唐白，她怎么辦？
她和夫人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應該改變一點？她一味順從恭敬，夫人是不是覺得她可有可無？
若她叛逆一些……
這個念頭，在盛柔貞的腦海里翻騰。
她的理智告訴她，千萬別這么做；然而，她的理智很少能戰勝她的沖動，就像她去郭家打人一樣。
盛柔貞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她這邊的三個老傭人，看著屋子里的暗影時不時轉一下，都很憂心。
“……我我想去告訴夫人一聲。”一個女傭說，“柔貞小姐坐臥難安，又不跟咱們商量，我真怕她犯傻，叫夫人傷心。”
上了年紀的管事媽媽，則警告那女傭：“不可！”
去告訴夫人，這是背主。
夫人心中自有一套她的忠誠觀念。她并不會把手伸到孩子的屋子里。如果她知道盛柔貞的傭人背叛盛柔貞，夫人會更擔心。
夫人希望孩子們都能自己行走，不用時刻攙扶著。
女傭今日去告狀，明日夫人可能會找個借口辭掉她。
理由很簡單：傭人怕盛柔貞出事，到底是擔心盛柔貞，還是擔心受她牽連，傭人自己都解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