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云，楚家，長老堂。
楚家這些年來多有不順。
數年前家主楚云走火入魔、大公子楚修重傷、六小姐楚溪沅靈根被廢，本以為倒霉的只是大房一家，但之后，三房一家代家主楚瀚驟然病倒，至今纏綿病榻，三夫人白芷離奇失蹤，至今杳無音信，三小姐楚纖纖更是死于非命、尸骨無存……
厄運籠罩在這個剛有苗頭的新貴之家頭上，振興的希望像冬日草原上的火苗，剛剛冒出一點光亮，轉瞬便被大雪掩埋，幾欲傾覆！
如今雖然勉強讓身具直系血脈的二爺上位，家主之位不至旁落，但誰都知道二爺楚炳不過是那墻角的爛泥，荒野中的朽木，根本沒有領導楚家的能力！
而如今，眼見楚云重振修為、楚修日益權重，楚家日漸凋零，云王府卻蒸蒸日上，不少楚家人都坐不住了。
長老堂內眾多長老齊聚一堂，各方首席執事也盡數到場，寬闊的大廳人數不少，乍看之下，倒有幾分欣欣向榮的表象。
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這不過是強撐出來的外強中干罷了。
楚炳居于上座，寬大的虎皮座椅本是襯托威嚴，然而這會兒那虎皮卻被楚炳扯過來蓋在了身上，他眼睛瞪得極大，但目光飄忽，完全不知道在看哪兒。
眼底的烏青和身上洗漱后依然沒有完全散去的酒氣昭示著他昨晚都做什么去了。
楚炳正式被任命為家主之后依然我行我素，雖有長老堂約束，但爛泥就是爛泥，朽木就是朽木，一個沒注意，他就不知道鉆進了哪條煙花巷陌，屬實不堪托付。
家主在此，眾人本該端坐的端坐，肅立的肅立，靜等家主率先指示，但楚炳這個樣子，魂都不知道丟在了哪里。
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場面一片混亂，往日威嚴肅穆的長老會如今充滿了烏煙瘴氣。
執法長老是個暴脾氣，被吵得耳朵疼，也顧不得家主還沒發話，拍桌子就站了起來：“吵吵吵，吵什么吵！這是長老堂不是菜市場！你們成何體統！家主不管你們，但我楚罡還沒死呢！誰再嚷嚷，全都按照家法處置！”
各種吵鬧聲戛然而止。
楚罡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微微點頭，目光掃過上位的家主楚瀚，精干的臉上露出幾分控制不住地蔑視，隨即略過家主，看向下方首座那人，情緒方才微微收斂：“二長老？”
長老堂一直都是二長老主事，楚炳上位之后什么都不會，所有事務更是全都落在了二長老身上，但他畢竟不是家主，也沒有那個才干代行家主之事。
這些年下來，京城中已經越來越沒有楚家的位置，各方輕視、利益傾軋，楚家缺乏根基，不得不步步退讓。
直到前幾天，楚家在京中的最后一家坊市也被搶走，所有人都很清楚，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楚家就再也無法在京城立足了！
今日匆匆召開的長老會，也是為了眾人一起探討楚家的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當然，還有一個誰也沒有明說但都心照不宣的目的，就是大家都想讓楚云回來，重掌家主之位！
只是……
當年大房一家干脆利落地脫離楚家，二長老不能說是一手促成，那也是“居功至偉”，如今雖然人人都有這個想法，但當著二長老的面，終究還是有些顧慮。
“嗯，”面對楚罡的詢問，二長老點了點頭，隨后終于站了起來，先是例行公事般問了一下楚炳的意見，得到后者“你自己看著辦”的回答之后，方才看向眾人，“諸位有什么想法，都說說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管心底的訴求各自都快寫到臉上了，但卻誰也不愿意開口，做那個得罪二長老的出頭鳥。
二長老看著眾人這猶猶豫豫的樣子，心底卻是滿意的。
他這些年為楚家鞠躬盡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眾人敬畏他那是應該的！
但架不住總有那不怕事的二愣子！
楚罡看到眾人這個唯唯諾諾的模樣就來氣，有這么一群廢物在，楚家能重新崛起就怪了！
他向來沒耐心，也不愿意去想那些七拐八繞的東西，張口就道：“行了，一個個的都裝什么裝，我們今日聚在這里，不就為了兩件事嗎？要么，咱們該收拾東西收拾東西，灰溜溜滾出京城，要么，咱們就一塊脫光上衣、背著棘杖，跪在云王府門口去請罪，你們選一個吧！”
“楚罡！”二長老知道楚罡是個二愣子，但沒想到他這么愣，“你放肆！”
楚罡反唇相譏：“那二長老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
“你！”二長老氣急敗壞，“云王府是云王府，楚家是楚家，兩家之間早已沒有任何牽連……”
“我知道啊，”楚罡也不再客氣，打斷了二長老的話，“但是楚家這不是走投無路了嗎？不管怎么說，云王始終姓楚，他終究流著楚家的血，這是誰也抹不去的！大不了咱們豁出臉面不要，去認錯，去求情，云王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只要咱們拿出誠意來，他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夠了！”二長老氣得發抖，楚罡雖然說的是“咱們”，但他很清楚，首當其沖的分明就是他！
眾人緘默，氣壓低沉。
楚炳的聲音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哎喲喂，你們這是干嘛？都是自家人，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呢！和氣生財，啊，和氣生財！”
頓了頓，他接著道：“不過說到去求大哥……說真的，我也覺得大哥才是唯一適合當楚家家主的人選，只要大哥肯回來，我愿意退位讓賢，真的！”
二長老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急得面紅耳赤：“家主！”
楚罡卻在此時帶頭道：“家主英明！”
有人帶頭，眾人你看看我，你看看你，隨后不少人都跟著行禮：“家主英明！”
“你們……”二長老猛地回頭。
眾人躲著他的視線，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隨：“家主英明！”
楚罡隨后看向二長老：“二長老？”
平心而論，二長老并非不認可楚云的能力，當年如果沒有楚云，楚家連躋身京城新貴都是天方夜譚，楚家的敗落，也是自楚云靈力盡散伊始。
但……
他當初做了那樣的事，尤其是那樣對待楚溪沅……
二長老很肯定，哪怕是他那樣對待過楚云都不要緊，但是楚溪沅……
楚云一定不會原諒他，楚修也不會放過他！
“二長老？”楚罡又喊了一聲。
大勢所趨，本以為即將塵埃落定，然而，卻在此時，長老堂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眾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哪家結了仇的趁病要命，直接打上門來了，但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個踢門的人竟然是二夫人穆瑩！
穆瑩本是公主之女，身份尊貴，然而她在楚家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楚炳。
印象中，穆瑩永遠是那副高貴淡然、與世無爭的模樣，她弱質纖纖、無論出現在哪里，從來都只是背景般的存在，毫無鋒芒。
這是第一次，眾人親眼見她這般粗魯動手的模樣。
她今日梳著高高的云飛髻，露出潔白纖細的脖頸，頭顱高高揚起，額頭光潔飽滿。
都說深閨自怨、只能攬鏡自照的人老得快，但在穆瑩身上卻截然相反，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眾人凝視著這位二夫人，第一次從她身上看到了“張揚”兩個字！
這才是皇室出身的人該有的模樣！
穆瑩睥睨的眸子環顧一圈，最后鎖定在二長老身上，神情帶笑，語氣卻譏誚：“我嫁到楚家數十年，今日才算真正認識，偌大的楚家，竟然只有二長老一個長了脊梁骨的人！”
眾人先是一靜，緊接著一片嘩然！
穆瑩卻不管眾人有多么驚訝或者憤怒，她的目光接著鎖定了楚罡。
楚罡也看著她，不客氣道：“二夫人，長老堂不是你一個女人該來的地方……”
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砰然一聲巨響，楚罡整個人連帶著身后的椅子被一掌重重轟出了長老堂！
楚罡的修為不能說有多么出類拔萃，但這幾年潛心修煉，也算是觸摸到了靈王的壁壘，在楚家算是佼佼者，可即便如此，他卻被人一掌就打飛了出去，毫無還手之力！
眾人神色大駭，這才注意到穆瑩身后還跟著一個人，那位常年與她形影不離、從小伺候她長大的徐嬤嬤！
楚家中人早有猜測這位徐嬤嬤不簡單，畢竟是宮里出來的，但沒想到竟然不簡單到這個地步！
這么多人，甚至沒有一個人看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出手的！
等大家回過神來，楚罡和一把破碎的椅子已經被打飛到了門外！
穆瑩站在人群中，神色依舊帶笑，眼底卻冷漠，干脆果決、不容置疑——
“現在可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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