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西州的沙漠中見到盧十四之后，他第一次講述他自己的過往。
十四，這是盧十四被毒殺的家人的數量！
而閻朝是盧十四無意中提及的一個名字！
也許不該叫他盧十四，而應該叫做閻十四或者閻卿……
當一切講述完畢，盧十四的淚已經流干了，看向郭戎的眼神變得犀利而堅定。
“我愿意跟著郭郎你一路東行，一是為了到太平的大唐，二是為了我的家人，三是為了親眼看到有唐軍由東向西，解救我河西數十萬失陷漢兒！”
說來容易，但做起來哪有那么簡單，唐廷現在尚且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更何況出手相助呢，靠著郭家的幫襯，獲得募兵的權利……
然而和盧十四對視良久之后，原本的話被噎了下去，雖然有一種詭異的感覺，但是深吸一口氣后，他點了點頭，雙手扶住了盧十四的肩膀。
“此行長安，若是圣人不愿出兵，我會請郭氏幫我獲得官職與募兵之權，若這都做不到，那我便自行募兵。”
“不管是募得一百還是募得一千，只要有漢兒加入，我定然不改心志，收復河西、安西、北庭失地！”
“我信你，郭郎！”
有時候，精神上的慰藉，遠比物質上更為珍貴。
這一番對話后，二人沉默了許久，重新拴好牛皮繩，二人六馬，漸漸消失在烈陽下的草原戈壁上……
……………………
“你說他們是兩個人，不是六個人，但是有六匹馬，四匹戰馬，兩匹藏馬作為馱馬？”
“是的，撫百。”
“然后呢，那兩個人去哪了……”
“撫百，我們不知道啊，我們當時是想追上去打劫他們，但是你能看到我們都騾馬，而他們都是戰馬，……”
“所以，就讓他們跑了？”
黃昏下，黑市小鎮的酒肆里，當前面和郭戎他們敘舊的那個河西唐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個先前還十分平靜的酒肆，卻被一群不速之客被包圍了。
酒家和酒肆的三四個伙計，還有二十多個商隊的唐人紛紛跪在地上。
坐在桌前吃東西的，是伊州回鶻邊界，吐蕃鄔堡鍍金的穆氏貴族尼瑪巴扎。
他已經追擊郭戎他們數日了，十四騎順著商道一路追趕，原本都以為郭戎他們已經跑遠了，事實上就連尼瑪巴扎都快要放棄了，畢竟茫茫草原想要找到兩個人太難了！
然而在草原商道上這個不知名的小鎮上，他們卻發現了意外的驚喜，一個心細的吐蕃老兵發現了一枚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銅錢。
尼瑪巴扎瞇著眼睛，看著手里得這枚銅錢，嘴里在不停的說著。
“建中十三年……，有意思……”
大唐建中年號僅僅存在的四年，能鑄造出這種建中十三年年號銅錢的，顯然就只有和中原斷絕聯系，不知道年號變更的安西的龜茲。
建中錢幣僅僅鍛造到第十三年，而后安西軍就知道了大唐已經換成了貞元年號。
建中十三年的銅錢，基本只在龜茲城內流通，因此能用這枚錢的，自然只有安西龜茲的唐軍……
“你叫什么名字……”
尼瑪巴扎把玩著手里的銅錢，心不在焉地詢問正跪在地上的商隊頭人。
“在下吐蕃名為溫律蒙，是河西鄯州行商，為赤蘇仁謝大使麾下穆圖瑪卡效力，希望撫百能夠看在赤蘇仁謝大使和穆圖瑪卡的面子上，放過我們……”
溫律蒙一邊低著頭說完，一邊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袋子，尼瑪巴扎揮了揮手，他身邊的一個護衛接過袋子，打開一看里面是滿滿的金沙。
護衛彎下腰，小聲和尼瑪巴扎匯報著，而尼瑪巴扎則是聽到后，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
“既然是自家人，你只要老老實實的，我倒是很愿意放你走，不過……”
尼瑪巴扎拉長聲音的時候，一個吐蕃兵卻直接拔刀，將酒肆的一個伙計直接刺死。
鮮血慢慢滲出，很快就將很大一片土地染紅，另外幾個伙計被嚇得臉色發白，酒家，也哆哆嗦嗦地顫抖著。
伙計從被刺死到倒地，尼瑪巴扎一直盯著溫律蒙仁，不過溫律蒙仁直接靜靜地看著，仿佛這一幕和他沒有什么關系。
“你看到他們最后往哪里去了嗎？”
“大體是東北方向，料想應該是渾河州的方向，撫百！”
溫律蒙仁的反應和回答讓尼瑪巴扎點了點頭，顯然是相信了他的話，直接一抬手，示意讓他們趕緊走。
溫律蒙仁見狀，連忙行禮，然后轉身招呼手底下的人可以走了。
這群漢子如釋重負地起身，對著尼瑪巴扎一行人再三行禮，然后才騎著騾馬，趕著貨車離開了這個酒肆。
不過他們剛走出一里地，溫律蒙仁的手下的一名精壯的漢子就湊了上來。
“文大哥，要不要派個弟兄去通知那兩位軍爺？”
“唉……”溫律蒙仁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我懷疑那個吐蕃百戶在悄悄地派人盯著我們，如果我們有異動，估計我們一個都跑不了，”
“而且，我們的馬沒有那群人的馬快，就算追，現在也怕是追不上了，這年頭，官軍尚且不能自保，何況我們這些人呢……”
說完之后，溫律蒙招呼人趕路，誰知道剛才那個瘋子會不會玩心起來，放棄唐軍來追殺他們。
直到子夜時分，離黑市小鎮至少三五十里才在草原上安營扎寨，第二天繼續溫律蒙仁帶領的河西唐人行商繼續南下，正午時分他們遇到了一支規模龐大的騎兵。
明顯的吐蕃服飾和吐蕃旗幟讓他們免受了攻擊，但是轟隆隆的馬蹄聲讓他們胯下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馬匹驚慌不已。
如果不是他們牽著馬韁，怕是這些馬匹立馬就要落荒而逃。
大軍行進途中，吐蕃騎軍之中出來了一個百戶，他嚴聲對著溫律蒙喝問。
“有沒有見過唐人路過這里！”
明顯已經不止一路在追擊郭戎他們了，隱瞞沒有意義，只不過在方位上，溫律蒙仁大致地指向了北方的黑市小鎮。
確定了方向和溫律蒙仁的身份之后，吐蕃人連忙往那邊追擊去了。
溫律蒙他們站在商道外，靜靜地看著這大隊的騎兵久久無語，等大軍過去后，溫律蒙認身邊的漢子說道。
“文大哥，這些兵馬我看著有些眼熟啊！”
“這是肅州騎兵，看裝備應該是居延海的精銳！”
“文大哥，看架勢怕不下兩千騎兵，那兩位軍爺……”
聽到手下擔憂地詢問，溫律蒙仁稍稍思索。
“李彤，你讓幾個兄弟繞過這波騎兵直奔回鶻牙帳，說是有吐蕃的大隊騎軍準備襲擊回鶻牙帳，同時盡可能地通知所有能遇到的回鶻、薛延陀、沙陀等部落，吐蕃人要大舉對草原用兵了！”
“是！”
看著吐蕃騎兵和自己的幾名手下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上，溫律蒙仁不禁長嘆。
“我就只能做到這樣了，希望那二人能躲過吧，大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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