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眼前這些身份不明的敵人確實精銳，確實悍勇，但是人數并不多，他們之所以能擋住洶涌而來的淮西軍更多的是憑借地形和地利的優勢，使得軍營中人數占據絕對優勢的淮西無法展開。
在這種情況下，吳少雄帶領幾百生力軍從后方突入，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對方的崩潰只能說是板上釘釘的事。
從理論上來說，吳少雄的想法是沒錯的。
不過長纓軍遠遠不是吳少雄可以理解的一支軍隊。
長纓軍的精銳程度不僅僅體現在他們可以充分利用地形、地利的優勢，將戰術和戰績發揮到極致這一個方面。
超高強度的訓練、充足的伙食和營養確保了他們充足的體能和強健的體魄，以及遠超同時代的持續作戰能力。
興慶宮、涇原兩次戰損率超過九成的血戰，鑄就了這支長纓軍幾乎不可能崩潰的軍魂。
長纓軍的每一個班長\/什長級別的軍官、士官都是經歷過血戰的老兵。
絕大多數人都在自家指導員\/教導員\/政委的指導下實現了基本的讀寫能力，而識字所帶來的認識和理解能力的提升是不可估量的，畢竟讓一個純文盲讀孫子兵法等同于對牛彈琴。
更何況，僅僅評價數百人就可以將數倍于自己的敵軍死死的擋住，這樣的隊伍、這樣隊伍的指揮官，怎么可能不防備身后或者其他方向出現的敵人。
事實上，早在剛剛進入蔡州城的時候，受命帶領這支突擊隊的指揮員蘆孝兵根據偵察兵的指引，早就去定好的進攻方向，位置以及潛在的危險方向。
整個蔡州城內第一目標是軍營這毫無疑問，在進攻軍營牽制敵軍的時候，節度使府邸的方向陷入就是最危險的方向，沒有之一。
所以，從戰斗伊始，在擊退了軍營內淮西軍第一波突擊之后，蘆孝兵就用其他步槊手、長矛手將最前面的陌刀兵替換了下來，同時命令弓箭手停止射擊，弩手則是擇機射擊，總之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后面，隨時準備防御來自背后的襲擊。
當吳少雄帶領著屬于淮西軍的生力軍抵達的時候，一百二十名弓箭手，一百名弩手，五十名陌刀手正握刀、持弩、張弓靜靜的矗立在旁邊。
隨著吳少雄等人臨近，那急促的腳步聲，沙沙的踏地聲，還有那一個個在月光下晃動的人影……
在這嘈雜而又靜謐的夜空中，在擁擠還有寬闊的街道上，弓箭手們將手中的強弓張滿，弩手們將弩箭瞄準前方，陌刀手們排成緊密的兩行隊列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瞬間。
“放箭！”
一道洪亮的命令被喊了出來，打破了這特殊的氛圍。
只不過，同樣的聲音聽到了不同的人耳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在早就準備就緒了的長纓軍弓箭手和弓弩手的耳中，這兩個字僅僅是一道命令而已。
….然而，這兩個字聽到了吳少雄以及跟隨在他身后的家丁、護衛、淮西軍步卒的耳中則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存在。
相比較僅僅第一波的兩輪齊射，從戰斗開始之后就被蘆孝兵雪藏起來的弓箭手和弓弩手，這一次全力開動。
數不清的弩矢、飛矢，如同一片片星辰從空中墜落而下，落入了沖陣之中的淮西軍之中。
在無數的飛矢在天空中飛翔的時候，長纓軍的軍陣中，一聲高亢的聲音被怒吼而出。
“跟我上！”
隨著蘆孝兵一聲令下，高大、威猛的林宇以及他身后的整整五十名陌刀手排成了緊密的隊形沿著箭矢飛翔的方向，朝著被箭雨覆蓋的淮西軍直接沖了過去。
而陌刀兵們沖出去之后，在他們的身后，整整一百二十名膀大腰圓的弓箭手在不到二十息的時間完成了十輪齊射。
緊接著這些弓箭手們扔掉了手中的弓箭，抄起了手中的橫刀、大斧、短矛跟隨著陌刀兵的腳步沖了上去。
我們的士卒從一開始就做好的為大唐盡忠的準備，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需要讓他們為大唐殉國，相反，更合理的讓我們的士卒去戰斗，盡可能的減少傷亡才是一種真正負責的態度。
這是郭戎在很長一段時間給長纓軍的中級以上軍官灌輸的理念，當然，陪著這一理念，還有一句在長纓軍中更是廣為流傳而且深受從軍官到士卒所有人喜愛的話。
大炮轟完步兵沖，步兵沖完炮兵轟！
“只是可惜了現在時間太緊張，沒帶上工兵，要不然組裝上幾架八牛弩，放上幾架炮車\/投石車那就太完美了！”
雖然嘴里說著遺憾，但是蘆孝兵知道，就今天的戰場，僅僅弓弩兵就足夠了。
看到林宇帶著五十名陌刀手以及一百二名開始近戰的弓箭手殺入了敵人援軍的軍陣開始大殺四方，蘆孝兵滿意的點了點頭，將目光重新調轉向了戰場中心。
同時被調的還有從戰斗開始就一直保持輸出的一百米弩箭手。
隨著蘆孝兵后續的命令下達，弩手們調轉了方向，將方向對準了淮西軍大營。
因為沒有了箭矢的壓制，僅僅靠步卒死守，被封鎖在營內的淮西軍已經有些起勢的方向。
接著，以自由射擊的方式，將弩矢直接拋射入了淮西軍的大營之中，霎時間淮西軍中再次掀起了一波血雨，剛剛起勢的淮西軍立刻被壓制了下去。
自己眼前以及身后所發生的一切，蘆孝兵的臉色帶上了滿意的笑容，到了現在，眼前的局勢已經被徹底壓制住了。
根據王林智提供的消息，整個蔡州城內，也不過只有大約4000人而已，大營之中被封鎖的至少兩千人，戍守城墻的大概七八百人，最后從節度使府邸而來的援兵大概三四百人，蔡州城內的淮西軍總共也就是這些，已經勝券在握了，只要撐住這些等待郭戎率領的主力抵達一切就等于塵埃落定了。
….如果說有什么是讓自己擔心的，那也就是只有城門了。
自己故意在軍營處點火，就是希望把所有敵軍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這邊。
結果戍守城墻的人沒來，反倒是節度使府的援兵抵達，戍守城墻的敵人肯定不是傻子，也就是對方選擇了先堵門！
雖然那邊也有兩個排，但是那都是以輕步兵為主，外加兩個班的步槊手，兩個班的長矛手，這種配置……
但是，僅僅一瞬間，蘆孝兵也不再考慮城門處了，再怎么想已經晚了，他相信自己的戰友們能抗住。
當然，如果扛不住，大不了自己這四百人硬抗四千淮西軍就是了。
看了看身后，在林宇的帶領下，陌刀兵和弓箭手已經基本結束了戰斗，隨即心中升起了一個念頭：
不就是四千淮西軍么，很可怕么？
身后已經被干掉了四百，前面被干掉了兩百，大不了再把大營中的兩千多人干掉，就算城門丟了又能如何？
更為重要的是，在營內的淮西軍注視之下將他們的援軍直接干掉，這對于任何人來說都絕對是一種巨大的打擊，這種心理的落差不利用那就太浪費了。
隨著這個念頭出現，蘆孝兵下令讓所有的弩兵們停止了自由射擊，開始在統一指揮之下開始朝著軍營中的目標開始密集攢射。
與此同時，砍翻了淮西軍援軍的陌刀兵和弓箭手開始在林宇的帶領下回到戰場的核心位置。
隨著陌刀手稍稍恢復臂力，完成列陣，頂在最前面的其他重步兵且戰且退，漸漸的將營門處的一大片空地讓給了卯著最后一口氣的淮西軍。
直到某一刻。
“撤退！”
從長纓軍戰陣的后方突然傳來了撤退的命令，片刻之前還死死抵抗的長纓軍在一瞬間調轉方向，開始瘋狂的向后方狂奔，這速度之快以至于淮西軍根本就來不及追殺。
有些人選擇楞在了原地，而更多的淮西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下意識、習慣性的朝前方沖去。
然而在長纓軍的步卒退去之后，首先迎接他們的是數輪弓箭和弩箭的帶來的密集箭雨，箭雨過后是整整五十名陌刀兵組成的一道戰線。
在另外的一處戰場上，相比較人數較多，而且足以形成完整戰陣的主力相比，城門處的戰斗從一開始就極為慘烈，而且不容樂觀。
長纓軍的戰兵皆為唐軍中的精銳不假，但是他們對陣的也不是吐蕃人、回鶻人或者遼東人，而是貨真價實的唐軍。
淮西軍雖然是藩鎮兵，但是這些人也貨真價實的唐軍，接受的也是唐軍傳承了近兩百年的訓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唐軍中的精銳。
而且，相比較以輕步兵為主的長纓軍，這些家伙很多都是重盔重甲，繞是輕步兵們中有一部人裝備有鶴嘴鎬、破甲錘、開山斧一類的重兵，可是人數本就占據絕對劣勢他們哪怕結陣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在對方的戰斗意志頑強的情況下，這部分長纓軍的處境不容樂觀。
僅僅一個照面，留守的士卒們擊退了淮西軍的第一波進攻，然而代價是近二十人戰死。
總共留下的也不到百人，一波下來雖然至少干掉了三倍的敵人，可是二十人依舊讓留守的長纓軍吃不消，照這么下去，不需要多久再來兩撥進攻就全軍覆沒了。
面對陷入了焦灼的戰況，為首的軍官不得已選了退入城門洞之內，開始憑借城門洞的地形死守。
然而，作為蔡州城的主城門，城門洞的狹窄也只是相對的。
事實上，蔡州城西門的寬度大約四丈，而僅存的長纓軍也只有了五六十人，面對悍不畏死瘋狂沖擊的淮西軍防御依舊異常的吃力。
為了盡可能的稀釋對方的兵力的優勢、抵消對方在裝備上的優勢，發揮長纓軍更擅長夜戰的優勢，為了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到郭戎抵達，剩余的長纓軍且戰且退，將戰斗直接拖入到了漆黑的城門洞之內。
然而，整個城門的長度也不過十幾丈，到了城門洞的中斷，僅存的幾十人停止了退卻的步伐，開始堅守著這最后幾丈的防線。
防線是穩定在了這里，然而代價就是人數在不停的減少，幾乎每隔幾息或者十幾息就會有一名長纓軍士卒倒在血泊之中。
短短一刻鐘不到，整個戰線依舊在城門洞的中段沒有半分移動。
為了突破防線，淮西軍至少戰死百人，在僅有的幾個火把的照耀下，整個城門洞內已經被淮西軍的尸體鋪滿。
不過，做到這一點，長纓軍也不是沒有任何代價，原本五六十人的長纓軍已經銳減了一半，只有三十人不到還在勉強支撐。
事實上，打到這時候，長纓軍這些士卒的內心是極為絕望的。
為了不提前暴露目標，郭戎所率領的大隊兵馬停留在了城門外五里的地方，一來一回就是整整十里。
從偷襲守門的戍卒打開城門到現在也不過兩刻鐘而已，如果按照原計劃，全程步行，援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達。
僅存的長纓軍士卒他們不害怕死，但是他們害怕完不成守衛城門的任務。
饒是如此，這些悍勇、忠誠的長纓軍士卒沒有慌亂、沒有放棄，也沒有氣餒，他們的選擇在沉穩迎戰的同時，將狗牌含在嘴里，戰斗到最后一刻。
形勢的變化，長纓軍人數的銳減，面對搖搖欲墜的防線，淮西軍越戰越勇似乎下一秒勝利就會到達。
然而就在這關鍵的時候，正在城門洞中鏖戰的雙方感受到了大地在微微的震動和顫抖，接著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和戰馬的嘶鳴聲傳入了雙方的耳中。
郭戎所率領的長纓軍主力提前到達了！
整整七千人長纓軍的抵達，使得城門附近的戰斗變得不再有任何懸念。
….信念和意志力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是絕對的，往往會隨著不同局勢的變化而改變，并不是每一支隊伍都擁有真正鋼鐵一般的意志和無窮的斗志。
事實上，城門處的戰斗甚至于都沒有持續到郭戎所帶領的后續的主力進攻，僅僅是聽到馬蹄聲以及長纓軍的援軍抵達。
片刻之前對于勝利還充滿希望，對著殘存的長纓軍一頓瘋狂進攻的淮西軍，在一瞬間直接崩潰。
一部分人依舊在慣性的進攻，然而此時的進攻已經蒼白無力，一部分深情變得呆滯，動作已經徹底停滯了下來，還有人則選擇扔下了武器，向后狂奔，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沖出城門，徹底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如果按照原計劃，依舊步行前進，郭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么快抵達的。
只不過，在但聽到回報的內容中敵軍沒有換防之后郭戎，果斷拋棄了曾經的計劃，沒有再隱藏蹤跡，也不再顧忌是否暴露，直接率領所有人馬上馬前進。
也正是因為郭戎的這個決定，讓這些長纓軍勇士的犧牲沒有白白浪費。
蔡州城的西門被直接接管，隨后整整七千長纓軍入城，到了這一刻，郭戎知道蔡州已經塵埃落定。
不過，此時此刻，郭戎并沒有放松，畢竟有數百人的淮西軍潰兵已經逃入了蔡州城之內，另外蘆孝兵所部的幾百人還在和敵軍的數千人鏖戰。
提起蘆孝兵，郭戎也是一陣陣的無語。
這位爺，在整個長纓軍乃至整個禁軍都是獨一號。
能力、經驗、忠誠無可挑剔。
別人為了晉升，為了職銜是挖空了心思，恨不得一天連升三級。
但是這位爺，帶出來的郎將級別的營長都不止一個，整個禁軍“四軍十二衛”體系中，他帶出來的校官至少有十個人。
就他自己，如果他想，長纓軍步兵一團的上校團長就是給他預留的，如果不想留在長纓軍其余三個軍做副手，或者去十二衛獨領一軍都沒問題。
可是這位爺，偏偏就準備老死在長纓軍一團，一營，一連連長上的位置上就是不動，甚至連太上皇都驚動了，但是仍然無法改變他的決心。
雖然郭戎對蘆孝兵以及他所帶領的兩個連的士卒有信心，但是這畢竟是在淮西軍的心腹地帶。
簡單的布置，留下了足夠的兵馬守衛城門，派出了數隊兵馬前去其他的城門之后，郭戎率領三千騎兵朝著蔡州城中唯一一處火光沖天的地方沖了過去。
郭戎知道，如果自己沒猜錯，哪里就是如今城內戰斗的核心點——軍營。
只不過，郭戎判斷對了開始，卻沒有判斷對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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